在这关头,沈珺的手突然扣住他的肩膀。
洛肴不解地看向他,却仿佛从他眼眸中听到刀尖在地面拖拽的长音,像女人指甲摩擦锈器,缓慢地移动,刻下刺耳的空鸣。
如同一张催命符,一笔一划地书写:他来了。
第0028章 镜花
世间话本最常渲染女鬼,苍白可怖的脸半遮在黑发下,嘴边流红,似刚喝血啖肉。
她身若无骨地扭曲着飘荡,渐渐滑出视线之外。
可下一瞬,她竟猛地定在身侧几尺!
冷不丁地用那双没有眼仁的眸子注视着他,目眦欲裂。
他吓得拔腿就跑,发软的双脚险些使不上劲,心如擂鼓、气喘如牛,闷头不知道跑了多远,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扶着树干停下来喘息。
回头望身后空空荡荡,脑内绷紧的一根弦终于松驰,只觉跑动后浑身疲乏得厉害,或许是太久没有锻炼筋骨,身体沉重得很。
他大手抹去额角冷汗,黏腻间却触摸到缕丝滑。
冰凉的、柔软的...
好像是女人的头发。
他迟钝地转动脖子,视线贴上一张失神的脸,见他看来,她趴在他背上,俯近耳边痴痴低笑着说——
后来的剧情洛肴没看到,因为南枝在一旁大骂破话本刻板印象,她们可是垆边鬼似月,皓腕凝霜雪,明明男鬼才面相狰狞,为了使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小嘴消停消停,他只得把书一抛说“就是”。
不过现下的情形倒是被南枝一语成谶,那寒昭老尸拎着刀,面色红润却仅存眼白的模样,确实和善不到哪里去。
山影憧憧,树影婆娑。
似是云层给月亮盖了层薄毯,天色顷刻变得黑魆魆,阴怖鬼森中,忽然掠过两抹格格不入的颜色。
洛肴睨一眼段川,道:“早知我也换身黑衣裳穿穿。”
他本是随意发发牢骚,段川却令人出乎意料地有所回应,竟含几分调侃意味:“等天光破晓,洛公子便又想换身白衣衫了。”
隐约感觉到身侧白飘飘仙君的视线,洛肴也偏头看向他,可转过去后沈珺又好似从未移动过眼神。
洛肴眼眸小幅度地一弯,拾起搁置的话继续道:“此处是黄道十二阵,鬼道古传、阵法严密,有二十八处阵眼,分别对应二十八星宿。”
遵从《淮南子·天文训》,黄道十二阵将二十八宿分成九野:钧位、苍位、变位、玄位、幽位、颢位、朱位、炎位与阳位,每一位设三处阵眼,而仅有一位是四处。
“若想离开,需要找到设有四宿的区位,并同毁那四处阵眼才可破局。”
段川心有存疑,“同捣四处?但我们只有三人。”
沈珺细听着蔽日长刀破空之声,道:“那可不一定。”
段川足下蕴劲,脚掌一转,随身前两人变换前行方向,飞矢般射入树荫中,“寒昭掌门的幻象可不会依照我们的心意行事,如何让他捣毁阵眼?”
洛肴挟着符篆,缃纸被移动所带起的风撞得晃如火舌,“假身符,虽然没有灵息,但可以作饵。”
沈珺音调上扬地“噢”一声:“这不是禁术吗?”
“现在是燃眉之急。”洛肴小声辩驳,语毕后才发觉沈珺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旋即反应过来大概就是想见他吃瘪的样子吧,当真是满腹黑水。
好在沈珺没忘记在段川面前要身着“漌月仙君”的外袍,立刻将语调捋平:“在苍穹星宿九野中,北方玄天便是四宿:女宿、虚宿、危宿、室宿,或许我们可以先寻玄位。”
洛肴颔首,“若此地亦是如此,我便以假身符引诱寒昭破阵眼。”
“你身负伤。”沈珺道,“况且修为不敌,还是本君来为好。”
“绘假身符时已签了血契,非我不可。”他两指一屈将符纸收入掌中,不容置喙之意冒出个雏影。
新月冷色再次从云顶流溢而下,淌过树梢的咽喉,才有点点滴落在地。
众人全神贯注地赶路,愈临近玄位,就愈感他们像在蜘蛛网上震动。
蛛丝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六足四眼的猎手藏匿着俯瞰,与暗夜融为一体,唯有复眼倒映澄明,细碎如星。
沈珺与段川突地同时顿步,摇光再次脱鞘三寸。
两人皆噤声,携洛肴将身形隐了又隐,连呼吸都放得极缓。
洛肴见这俩平常喜怒不显于色之人都如临大敌,虽然疑惑,但断不会存心寻死,同样静默无语,恍惚错觉自己正挤在一口棺材里,四壁都是棺木的阴森冷寂,连时间闷久喘不上气的窒息感都有血有肉、分明惊心。
一路相差无几的景色烙印在他瞳孔内,静止的树纹仿佛倏地扭曲成蛇形,吐着信子任由他猜想:莫非是寒昭靠近了?
灵息是修真者另外的耳、第二双眼睛,先前他们发觉寒昭逼近却仍向玄位行动,必定是因寒昭还未有威胁,况且既然洛肴都没有觉察,就更说明彼此间尚存距离。
现在突然停顿,或许是寒昭已近在咫尺的缘故。
洛肴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肉,钝痛让他骤然回神,暗道不对,他想错了。
若寒昭当真迩如比邻,饶是他修为有损,像只瞎猫似的,也没可能嗅不到半点鱼腥味,除非......
一段蛛丝跃入眼底,他顺着那近乎透明的长线望去,却寻不到鼄蟊的踪迹。
除非沈珺和段川也像他一样“鼻子失灵”。他们感知内的寒昭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