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大雨不止,电闪雷鸣, 震动天地。
外间徐攸正带着神医弟子谢流空与太医署两位首席拟方子商议对策, 龙床帐外福元几人面色焦急……整个大殿气氛凝重压抑,连烛火都不敢轻易跳动一下。
“圣上!圣上醒了!”瞧见圣上双眼迷蒙睁开, 福元抑制不住惊呼出声。
徐攸听见响动,慌忙带着谢流空进来,几人一齐站在龙床跟前, 面上神色却如出一辙的忧心忡忡。
“圣上可觉着哪里不舒服, 奴婢扶您坐起来,叫谢先生再诊一回……”福元红着眼,将沈弱流扶着坐起来, 嗓音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沙哑。
几月来, 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世子爷回北境后, 圣上就跟丢了魂似的, 食不知味,心事重重, 可身为九五之尊,国中不太平, 天下万民都指望着, 由不得他软弱,于是这几月来即便是怀着小殿下, 再怎么的思念世子爷, 圣上也从没有一日休息过, 整天整夜不合眼地与大臣议事,商讨国事, 体察民情,从未有半分怨言。
只有在入寝前望着北境方向怔忡或是将世子爷的书信夜夜翻出来重读之时,福元才知圣上只是在强撑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国中形势安定,世子爷有望回京与陛下团聚之时,老天就跟见不得人鹣鲽情深成眷属似的,偏又出了这样的祸事。
北境王殁,世子爷重伤昏迷,圣上郁结于心,一时间竟呕出了血来。
现下虽是醒了,可若世子爷那边情况不好转,圣上这头只怕也……福元想将眼泪憋回去的,可终究是没忍住,他却不敢出声,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只是挽起帐子的空当将眼泪擦了,没叫人发现。
沈弱流眼神茫然,神色灰败,任着福元扶着坐起来,像是个不会说话,没有一点生气的瓷人。
“既苏醒,圣上便已无大碍,只需将我的方子每日吃着,好生将养,半月便可康复……只是,腹中龙子已及八月,圣上切莫忧思过虑为好。”
谢空流又诊了一回脉,方才嘱咐着退出殿外去了。
沈弱流仍旧没有开口说话,福元端了提前煎好的安胎药上来他也不肯接……就那么木然失力地坐着。
殿内一时阒静,只闻殿外雨声哗啦,护花铃音入耳凄凉。
徐攸知他是为霍洄霄伤心过度,心底微叹,开口打破寂静:
“北境事发突然,幸而神医老先生恰好云游至北境,臣已飞书一封请他前往寒州为小王爷医伤,想必王爷他定能渡此难关……臣知圣上与小王爷鹣鲽情深,为此心急,但臣斗胆,即便是为了腹中与小王爷的血脉,也恳请圣上保重龙体!”
徐攸此番并不再称呼霍洄霄为“世子爷”,而是“小王爷”。
一是为点醒圣上,北境失首,现下不是伤心的时候,二是为提醒圣上,老北境王一殁,霍洄霄必定伤痛欲绝,挐羯人能出此阴险计策,不怕其另有后谋……三大营的那些副将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怕只怕,霍洄霄自此一蹶不振。
终于,沈弱流眸子转动了一下,透窗遥望北境的方向……那双眼,布满血丝,单薄的身子亦是摇摇欲坠。
“朕是皇帝,朕知道……”他咬着牙关,攥紧了身上的被褥,骨节发白,“朕怎会不知!”
徐攸跪下了,以目视地。
殿外隐雷轰隆,大雨如瀑,晨钟三响隔着雨声传来,提醒着整个郢都,天明将至。
沈弱流再次开口,嗓音沙哑,
“北境之事绝不可泄露分毫,请徐师傅替朕拟密函一封,令沈七亲送南十二州,命萧渚河前往北境坐镇,待霍洄霄苏醒,以防挐羯人趁危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紧咬着下唇,直至口腔里泛出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才松开,嗓音失去了所有力气,
“若……若霍洄霄醒不来,便令、便令萧渚河替三大营帅印。”
徐攸怔了一刻,拱礼起身,“是,臣遵旨,圣上好生将息。”
胜春带着徐攸退出殿外去拟密函,殿内登时静了下来。
沈弱流靠着软枕,面如死灰,唇上血迹斑斑,手心也被掐出了血痕,他却好似不知疼痛一般,亦或是□□的疼痛抵不过心中的哀恸……福元立在旁侧,瞧在眼中,疼在心里,可他亦不能替了此番折磨,竟连劝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福元喉头发苦,又端了半温的安胎药过来,“圣上……”
“放下罢。”沈弱流打断他,讷讷道。
福元不敢说什么了,将药碗轻轻搁在床侧小几上,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屏风外候着。
曲终人散,雨声如旧,满殿冷寂。
冷意渗透进了骨子里,沈弱流披头散发,拥着锦衾,拥着尚未出世受尽磨难的阿萨夜,浑身的威压镇定退尽了,只剩下一副单薄的少年枯骨强撑着。
双手死死握住鸣镝坠子……
“鸣镝所向,我心归处。”
“鸣镝所向,他心归处……”他将脸埋进膝头,浑身颤抖,讷讷自语,恍如梦呓,
“霍洄霄,我的霍洄霄……”
霍洄霄,你怎么能……你怎么敢食言!
……
时至五月初二,云收雨霁,只是天穹黑云任旧堆得阴沉沉的,见不得半分金乌踪影。
裹挟着水汽的冷风吹得檐下风灯打旋儿晃悠。
福元与胜春侯在福宁殿外,望着殿内灯火通明,两厢对望,皆是满面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