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何要忧心你,朕忧心得是天下万民,忧心得是朕的皇位。”
“弱流……”霍洄霄忽而靠近,敛笑握住他的双手,浅眸深深的,“待战事平定,我带你去北境,见我阿耶好不好?”
帘外风雪呼啸,此间寂静,两人对视着,那双浅眸光华流转,满目认真,灼烫得沈弱流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嘴唇微启,哽了半晌,却还是无法开口,只得垂下眼,盯着层层衣料掩盖之下的腹部发怔。
霍洄霄将他整个人按在自己胸口,同样炽热的心跳从胸腔处传入沈弱流耳中,无比清晰,嗓音落在头顶,继续说着:
“届时我带你去红蓼跑骑马,教你挽弓射猎,等到红蓼花开遍原野之时,去齐齐珀斯山下看最美的月亮……再去见我阿耶和阿娘,告诉他们,我找到了我的乌尔浑脱,我的爱人。”
沈弱流没有动,任由他抱着,思绪顺着霍洄霄的描述已经飘远了,仿佛看见了红蓼原上湛蓝的天穹,海东青振翅高飞,澄澈的海子倒映着大朵的云彩,鼻尖嗅见了无边碧草间大片盛开如火的红蓼花香……
蓝天碧草间,他和霍洄霄迎着长风策马挽弓,夜里在齐齐珀斯山下相拥,听耳侧虫鸣,看天穹之上,亮如情人双眼的星月。
他不是什么皇帝,霍洄霄也不是什么世子将军,只是一对最寻常不过的眷侣,不必再面对权力斗争,尔虞我诈,任凭凡事如何更迭,皆与他们无关……沈弱流此生从不曾憧憬过什么,此刻却憧憬着,从不曾惧怕过什么,此刻却恐惧着。
心悸得厉害,惧怕得厉害,临了这刻心头却又逐渐平静下来……此去山长水阔,有些事情是当与霍洄霄说个分明。
“错了。”沈弱流抬眼,凝视着那双浅眸,“霍洄霄,你说错了……”
霍洄霄双眸一瞬不瞬,等着他下文。
顿了有片刻,沈弱流抬手,迎着那道视线解开厚重大氅,宫绦松散,外衫褪在腰间,隆起已十分明显的腹部就这样失去所有衣物遮掩地暴露无遗。
“待战事平定,你不仅要带朕去红蓼原策马……”赶在霍洄霄发出疑问之前,沈弱流迅速抓住他的一只手盖在腹部,“还要带……要带他一起……”
脸滚烫,就像是把他整个人扒光了,不着寸缕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半句几乎都没音了,沈弱从未有如此羞耻慌恐过。
霍洄霄会是什么反应呢?
觉着他是个怪物,并非他臆想之中那个美丽矜贵的乌尔浑脱?
头顶没有声音传来,盖在腹部的手仍旧维持着原样,不曾有一瞬的挪动,霍洄霄好似整个人就这样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神色愕然。
沈弱流心中慌乱,想着霍洄霄会问什么……然而过了半晌,他什么都没问,一双浅眸深不见底。
死寂的氛围中,冷风呼啸而入,吹动发丝,沈弱流心一沉,垂着眼,喉头发紧,
“霍洄霄,朕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他的存在……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或是觉得荒谬,朕,朕……”
他语无伦次。
半垂的双眼瞥到自己腹部,肚皮撑得衣料鼓鼓的……一个男人大着肚子。
真丑。
丑陋像个怪物。
“霍洄霄,你不信也好,觉得此事荒谬也罢,朕……朕没有半句虚言。”沈弱流慌乱地捞起衣衫,遮掩住腹部,语气透着股冷意,就跟穿过帘幅的寒风似的。
“弱流!”这刻,霍洄霄蓦地握住他的手,“弱流,我没有不信,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指尖触及侧脸轻轻抬起,迫使沈弱流直视自己,“弱流,我……没有不信,没有觉得荒谬,我都知道的……”
沈弱流能听出他嗓音带着丝颤抖,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觉得此事太过离谱,那双浅眸光华流转,如一块金色水玉……他与之对视,一时怔忡。
像是略松一点,他就会飞走似的,沈弱流感觉到握住自己的双手在收紧。
……霍洄霄惊慌无措,他在害怕。
他怕什么?
那个放肆无状,恣意挑达的霍洄霄会害怕什么?
“弱流,我都知道的……我们的孩子。”霍洄霄垂眼,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手心盖在他的腹部,“……我的阿萨夜。”
阿萨夜,胡语“小月亮”。
“小月亮……”沈弱流怔忡,低声呢喃,可惜帐外风雪遮天,时辰不对,瞧不见那轮皎月,只见白霜岭黑幢幢地巨人般沉默地矗立,车轮辚辚,近在咫尺,
“你知道?你是说你早知道朕怀……”他这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所以你早知朕腹中这小混账的存在?!”
沈弱流面色涨红,怒视霍洄霄,“你是何时知道的?!”
去他妈的什么阿萨夜!
这混账原来早已知道,却将他蒙在鼓里,像个丑角兀自纠结。
“弱流。”霍洄霄知道他又想岔了,俯身垂眸,“那时伊迪哈一案尚未查清,绪王不除,此事若走漏风声,你和孩儿都将处于危险境地,我实在是怕,我更怕……弱流,有关他的存在,你未曾同我提及过一丁半点,”
霍洄霄垂下了双眸,神色晦暗,
“弱流,于我而言,这个孩子是天神的赐福,如天穹月一般的奢望,可他竟就这么出现了,真实的存在,我喜不自胜,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可又害怕……怕你因我的缘故,迁怒于这个孩子,不愿意留下他,所以并未曾提及分毫……是我有错在先,我尊重你的决定,可却还是怕,怕最后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