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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霍洄霄起初并不知道孩子月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回有的,却在细细琢磨之下,回想起沈弱流孕症出现的时节……怕是秋猎那夜有的。
    孩子已有五六月了,再过四五个月就会落地。
    而他,毫不知情。
    甚至在出入郢都之时对沈弱流那样百般刁难,磋磨。
    他的妻儿,就在他眼前的妻儿,却被自己那样对待。
    霍洄下恨死自己了!
    他这个阿耶做得很不称职,沈弱流不愿叫孩子认他全在情理之中。
    为了噩梦不会成为现实,他必须在孩子月份更大,瞒不住之前将沈青霁处理掉!
    不管这条毒蛇究竟盘算着什么,有他在一日,沈弱流与孩子便危险一日……霍洄霄现下不敢面对沈弱流,更忙得脱不开身,便叫人守着福宁殿,时时禀报。
    ……牙斯倒也习惯了公子对圣上看得那般要紧,只道:“是,属下知道了。”
    眼下审出证据,抓了绪王才是最要紧的,话又牵回到案子上来。
    霍洄霄从案上拿了几份口供翻看,“卢襄与聂小琪还是死不松口?”
    提起这个牙斯便满面痛苦,眉毛皱得似核桃,
    “这二位瞧着瘦不拉几经不住事,却是什么刑罚都用尽了,嘴还硬得跟王八壳似的,死活不松口,属下与几位大人也十分头疼。”
    此案涉及朝中十几位大臣,公子为保不出差池,便将人都拿进了殿前司衙门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人抓进来有十日,牙斯连着刑部,大理寺各位堂官审了有十日,大半人稍微恐吓一般便全吐露的干净。
    呈堂证供,白纸黑字却只是一些沈青霁贪污受贿,私结党羽不痛不痒的小罪而已,并不能叫他跌落深渊。
    重要的是卢襄。
    可这人虽年近花甲,瞧着老迈无用,却在诸多刑罚面前紧咬牙关,丝毫不为所动,连半个字都未曾说过。
    牙斯是真拿他没辙了。
    霍洄霄将几份口供看过,签章署名,放回案上,闻言浅眸微眯,
    “聂小琪不必再审,沈青霁不会太信任他,直接扭送刑部便是!至于卢襄……”他冷笑了声,
    “至多明日,沈七押送姚云江入京,我倒要看看,他与姚云江谁的嘴更硬些,狗咬狗的戏码,看着倒也有趣!”
    “是。”牙斯将案上几份口供拿了,送去大理寺。
    霍洄霄兀自坐着,后脖颈靠着椅背,抬手盖住双眼……耳侧屋外风雪簌簌。
    心却久久不定,总觉着要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这个年只怕不好过。
    思绪几转,他又想起沈弱流来……有几日没见过他了?
    五日还是十日?
    肩上责任二字重如千斤,压得霍洄霄喘不过气,他年少恣意,不曾为何事束缚,可眼下却深知“身不由己”四个字怎么个写法了。
    阿耶曾说他只虚长年岁,心性却不稳,犹如无鞘的利刃,锋利却不懂得内敛。
    刀无鞘的保护,只会伤人伤己,游鸢没有那根线只会迷失自我。
    可刀现在有鞘了,游鸢被人紧紧握在手中。
    沈弱流是鞘,亦是拴住霍洄霄的那根线。
    山雨将至,从风中嗅到一丝血腥气。
    挐羯人蠢蠢欲动,绪王盘算颇深……霍洄霄知道,他与沈弱流的分别之日近在眼前了。
    再见却不知何夕何年。
    一辈子那么长,能品出丝丝甜味的日子却短得只有那么一点。
    可霍洄霄要护沈弱流,护住他的江山,身不由己也是心甘情愿。
    ……浅眸倏然睁开,盯着藻井,耳侧有鸟在风雪中啾鸣。
    这时牙斯去而复返,进来拱手,“公子,宫里来了旨意……圣上召您入宫。”
    *
    案上堆满了奏折,几本胡语译官话的罕见孤本搁在手边上,白梅开得颓败,冷风从未合严实的窗缝飘入一两缕,透白琉璃似的花瓣晃晃悠悠随风打着卷儿飘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那股子颓靡腐朽的香气充盈满室……光秃秃的枝上,已有点早发的嫩绿露头。
    沈弱流半垂眼,指尖轻抚过书页上“乌尔浑脱”四个字,随后轻轻拂去那片花瓣,合上书页,从旁侧取了道奏折来看。
    却见又是参霍洄霄的……一连数折,道道如此。
    沈弱流叹了口气,眼皮遮住大半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伊迪哈事发半月余,霍洄霄未再进过福宁殿半步,卢襄死不松嘴,事态僵持不下,霍洄霄只怕正焦头烂额。
    而朝中官员这节骨眼却又一窝蜂地攻讧起霍洄霄来。
    沈弱流没法,只得拿了几个出头鸟杀鸡儆猴,才将此事压下了。
    ……伊迪哈一案僵持不下,北境挐羯人也不安分,加之绪王这些日子称病闭门不出,行为反常,很难不叫人产生一种危险的猜测。
    如若猜测成真,徐攸说得对,沈弱流必须马上放霍洄霄回北境。
    不过说到底,霍洄霄回北境是必然的,霍戎昶的独子,北境大军的统帅,未来的北境王,于国于朝,他都没有留在郢都的分毫可能。
    这点,沈弱流省得清。
    只是……他目光垂落腹部,眼神深了。
    若在几月之前,沈弱流敢笃定自己对那个放肆的混账绝不会有半分留恋,然而现下,他不敢,也无法再如此绝对。
    可那又如何?他心头酸涩,隐隐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