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颔首,“是。”
沈弱流又道:“鸿胪寺卿朕无暇顾及,暂且收押诏狱,没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近他。朕先料理了严况再说。”说完,他挥手叫沈七退下。
殿中归于寂静。
不多时,福元去太医署拿了张太医新开的方子,趁着圣上将用过早膳不久,煎了一碗送上来。
沈弱流鼻尖嗅到那股腥苦的味道,忍了几忍,最终还是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福元与他拿了茶水漱口。
沈弱流苦地直皱眉,漱完口又吃了好些蜜饯才将嘴巴里的味道压下去,“对了……”此刻却想起点事,垂眸怔了怔,
“福元呐,你去太医署找张太医开一剂治疗箭伤的药,送去北境王府给世子爷。”
想了想,又补了句,“记住,一定要你亲自送去。”
福元虽诧异,还是领了命下去,“奴婢这就去。”
沈弱流靠着软垫,伤筋动骨一百天,脚腕虽不肿了,却还无法动弹,只好拿了本闲书随意翻看……
若非脚暂且无法走动,沈弱流亲自跑一趟北境王府也未尝不可。
毕竟,霍洄霄的伤是为救自己受的,严瑞也还在这混账玩意手里,哄着他些没什么打紧的。
一旦严瑞到手……沈弱流想起他之前的混账行径,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即刻将这畜生抓过来生吞活剥!
沈弱流越想越气得厉害,手将书页捏皱了。
届时等严瑞到手,他一定要将霍洄霄那双脏手剁了不可!
将霍洄霄在心里骂了一万次,终于沈弱流吐出一口恶气,重新翻书细看,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烦躁地将书丢在案上,对着窗外发呆。
风过窗而入,哗啦翻动书页。
沈弱流抬手将书页压好,心口莫名滞涩。
……朕,伤了他的心吗?
*
霍洄霄那日从马车上下来并未回北境王府,而是绕道林中他与沈弱流遇刺之地探查线索。
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已经被埋了,他只在林中寻回一匹马牵回了北境王府。
那马四肢健硕修长,马蹄粗壮,跑起来流血汗,一看便是红蓼原上野马杂交出来的混血良种。
机敏如霍洄霄,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莫说是郢都,放眼整个大梁朝内,凡是北境马莫不都出于北境十四州一线,其间为寒州最多。
赤裸裸的嫁祸!
这他娘的明摆着是要嫁祸北境王府!
牙斯,谢三这些天在郢都,近畿八城连着探查这些马匹的出处。
霍洄霄倒想看看究竟是他娘的哪个孙子活腻了竟将算盘打在了北境王府的头上。
受了那么一箭,虽有几日,霍洄霄的伤到底还是没好,这日他未骑马,与卢巍商榷送军械到寒州一事刚回来。
日头已经偏西,余晖洒在王府两尊石狮子上溶溶的,霍洄霄刚过了中庭,牙斯便不知从哪儿崩出来,
“公子不好好待在府中养伤,这又是跑哪儿去了?”
霍洄霄没答话,扫了他一眼,“三哥来过了?”
牙斯愕然,“公子怎么知道?”
霍洄霄不搭理他继续往院内去,“你这碰了一脸灰的样子,准是叫三哥训了,还用的着猜?”
牙斯紧跟其后,悻悻道:“三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爷成天跑得不见人影,怕你又去哪里喝酒了,伤了根本,怪我没看好你……不是我话多,公子,咱们与那小皇帝非亲非故,他还不放咱们回北境去,你分明那么讨厌他,又救他做什么,还害得自己挨了这么一箭……”
霍洄霄回身轻飘飘扫了牙斯一眼,牙斯登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开腔。
“我很讨厌他吗?”安静地走了半晌,霍洄霄突然顿步,问。
牙斯愣了愣。
上回都要杀人家了,这还不叫讨厌?
牙斯不敢说,反问,“难道公子不讨厌那小皇帝?”
霍洄霄不作声了。
起初知道在知道那夜之人是沈弱流时,是震惊,是不可思议,亦觉得不解,却见他完全不提起此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便是被戏耍的恼怒。
这恼怒从何而来呢?
那是头一回霍洄霄与人做那种事情,他的母族胡羝人一生只会与一人建立这种关系,就如同他们所信仰的神鸟“乌尔浑脱”,一生只有一位伴侣。
他的阿耶北境王,亦是一生只有他母亲一位正妃,寒州北境王府,只怕连门口那两尊石狮子都是公的。
即便这人身为男子,霍洄霄也铁了心要将他纳为侍妾。
先是侍妾,待回了北境,便明媒正娶,做他的世子妃,北境民风开放,没有子嗣也是不打紧的,他此生不会再有任何男人女人。
他都打算好了的。
可沈弱流却不见了,再见还装作一切没发生过,一道懿旨,将他困于这囚笼之中,犹如折翼的海东青,供人戏耍。
愤怒充斥着头脑,霍洄霄很想将他抓来囚在北境王府,再问他那夜究竟为何逃跑。
可他问不出口。
身为九五之尊,沈弱流床榻之人何止二三,他又有那般皮相,想要谁不过是抬下手而已。
沈弱流不在乎,若自己显得十分在乎,岂不是矮了一头,送到手中叫他肆意玩弄取笑。
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看见沈弱流便觉心口有几万只蚂蚁在啃咬,非得搓他两下,欺负他几下,才能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