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已经拿了兽皮把海玉卿裹起来,他按住乱动的白翅膀,轻声哄着,“眼睛有些发炎,玉卿乖,不要挠。”
海玉卿怔怔地睁着眼睛,发红的眼眶被水气泡着,刺痛感轻了一些。
风暴号角着,席卷着雪原在它眼中极速后退,那个模糊的虚影仍稳稳地站在原地,站在它的面前。
“找不到路了,”跳动的眼睑兜不住沉重的水气,海玉卿朝着它唯一能靠近的影子扑过去,“回不了家。”
“回来了,玉卿已经回来了。”金溟拍着它,安慰道,“没事了,不怕。”
哭过之后的眼睛愈发干涩,刺痒感重新占据主导,翅膀被裹着不能动弹,海玉卿便把眼睛埋进黑羽毛里磨蹭,以此减轻痛痒。
温热的血液流动起来,触觉逐渐恢复,嗅觉逐渐恢复……
是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味道——海玉卿的鼻子贴在金溟颈肩的羽毛缝隙里,闻到了一丝不属于金溟的味道。
“水温了,不用等烧开吧。”虎啸天问。
等烧开再晾凉又得好久,鸟本来也是喝生水,半生不熟应该也没事吧……
金溟直起脖子看向锅里,平静的水面冒着柔柔的热气,他也有点摸不准,海玉卿现在可经不起闹肚子。
但很快就不用再犹豫了,因为“噗”的一声后,本就奄奄一息的灶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根木柴也完全烧尽了。
金溟接过虎啸天递过来的水碗端到海玉卿嘴边,“玉卿,还冷不冷,再喝点水吧。”
海玉卿别过头,水碗跟着过来,它再扭头,水碗又耐心地跟上。
“哐啷”一声,木制的水碗打翻在地,海玉卿把浑身上下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全用在嘴上,墨色的尖勾深深地嵌进黑翅膀里。
金溟疼得直嘶气,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口没留一点余地,若是飞着的海玉卿这么咬上一口猎物,下一秒就是把这块皮肉撕扯下来。
这凶狠的架势,惊得站在一旁的虎啸天连碗都没敢过来捡,“雨快停了,我回去弄点柴火来。”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一秒钟后,它又贴着墙根猫回来,悄悄顶走了木桌。
海玉卿的眼睛发着炎,红彤彤的样子没什么对峙的狞恶,反倒有种受尽委屈的哀怨。
“玉卿,到家了,”金溟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他努力压着气儿让声音尽量不颤抖,“不怕了。”
海玉卿咬到力气耗尽仍不肯松嘴,松松含着黑翅膀大喘气,金溟只好用另一只翅膀给它轻轻抚着背顺气。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一声。
海玉卿刚撒出点脾气,没好气地瞪他。
“打我又累着你了。”金溟趁机把翅膀收回来,展开甩了甩,酸麻感闪电般蹿上来,差点折下来。但他的语气还挺高兴,“咬得可真狠,看来是没事了。”
海玉卿把头别向一边,金溟的反应让它有些羞恼,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生气。
“是我不好,”灶火熄灭了,这会儿洞里比洞口暖和,金溟站起来,把海玉卿抱到床上去,“不该让你自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吓着了?”
海玉卿本来不打算再理他,但金溟就像团棉花,任它怎么凶,就只是软绵绵一团包裹住它,还有点暖和。
它仍旧梗着脖子,用后脑勺对金溟小声嘟囔,“才没有吓着。”
“怎么弄成这样?”金溟把海玉卿放在床上,又拉过被昨夜虎啸天揉成一团的绒毯,刚抖掉浮在上面的黄色虎毛,还没给海玉卿裹上,便一脚被踹到了地上。
绒毯捂着他的脸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儿,金溟刚手脚并用地把缠在身上的毯子拉开,还没坐直,摆在床上的枕头又跟着砸过来,破空之声来势汹汹,再次把他砸躺下。
“……”还没出完气?
金溟抱着枕头翻过身,没敢再站起来,猫着腰往洞口挪。
身后霹雳乓啷声追着他,海玉卿把床上能砸的东西全扔完,金溟也挪到了洞口。
洞外开始放晴,微弱的光亮照着即将离开的背影,模糊的轮廓就像梦里的那个虚影,它追过去,就会立刻消散,什么都抓不住。
海玉卿不想看到这一幕,他翻身朝向墙壁,把额头和膝盖一块抵在石壁上,在扔空了的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
走吧,只剩它自己,是它不要他了。
海玉卿闭上眼,眼睛又开始疼,它忍得辛苦,把头埋进翅膀里偷偷擦着眼泪。
洞里安静下来,木床的骨架缝隙露着风,有些冷,海玉卿忍不住又缩了缩,但自己能给自己的温度始终有限。
冷风在洞口打着旋儿,发出应和的呜咽声,一唱三叹,凄凄楚楚。
于是它终于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都走了,它又被丢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丢在凄风苦雨里。
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哒咔哒”声,有点像鸟蛋破壳的声音,但又有些许不同。
泪珠子还在眼眶里打转,海玉卿立刻屏住气。
金溟没有离开,就在洞口停了下来,徘徊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海玉卿竖着耳朵听声辩位,忍着好奇就是不肯回头。
它才不会开口留他,休想!
过了没一分钟,金溟又悄悄走回来了。
海玉卿闭上眼睛,把头埋在翅膀里,缩得更严实。
金溟从背后轻抚了它一下,他不开口,它也不开口。紧接着木床发出一声轻轻的吱嘎声,黑翅膀覆过来,温柔地盖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