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鸦鸦绕过影壁去,漫无目的地向着中庭走,小草虫们纷纷避开她逃向草丛。
这么大间宅子自然不能全是她亲自去搜,随从们四散开找书房的找书房,找卧室的找卧室,最后只给她留了个庭院。
她绕过一个小花池的残骸,在墙边停下,笑了起来。
“你快看。”她说。
玉未成凑过去,在墙边草丛下看到了一个小洞,只到人小腿高。洞里有一扇对开的小门,门上还煞有介事地刷过漆。
“我阿兄曾经不知从何处抱了一只狸奴回来,”她拾起一根树枝,推了推那道小门,它居然还能开启,“他怕它出去玩回不来,就在这里央人开了一道小门。”
“你说他傻不傻呀,傻死了,猫明明能翻墙进来,他却在这里开一道门。”她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背不下来书阿父敲他手板,所以提前给自己留个逃背书的狗洞呢。”
“可惜给猫儿开的洞太小了,他一次也没逃过。”
她抓着玉未成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眼睛还看着那丛草。他也跟着看过去,一时看得有些痴,直到嬴鸦鸦抬起手在他眼前晃晃,玉未成才回过神来。
“你在看什么?”她问。
“什么也没看,”他笑笑,“我在想你小时候的样子,若是……”
“若是?”
“若是我们自小相识就好了。”
嬴鸦鸦哼笑一声,转过脸去:“若是我们自小相识,我就嫁给你。”
“然后寻一味好毒药,先杀你高堂,再杀你兄姊,上上下下杀个干干净净,最后杀你。”
旁边那条长着羽毛的蛇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嬴鸦鸦拍拍他的手背。
“然后我再自尽。”
他睁大眼睛,真认真想了一会,像是要点头,嬴鸦鸦赶快止住他:“骗你的。”
“你要是在这里长大,你就不是你了。”
“我不喜欢裴家子,你也不是裴家子。”她转过身,摸摸他的脸,玉未成温顺地俯下身来,闭上眼睛,小心地啜饮这被宽恕的时刻。
随从陆续从四面出来了,带着满身的灰土为难地交头接耳。地上还有些血迹留下的黑印,但尸首是一具也无。他们叹着气交换眼神,聚起来又散开。嬴鸦鸦牵着玉未成的衣袖,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面的杂草少了,地上的砖石紧密排布在一起,草从缝隙里长不出来多少。
这是一片仔细砌过的空地,地上散落着跌碎的瓷盘,翻倒的石桌石凳,黑色的痕迹到处都是。嬴鸦鸦站在空地上,抬头看看天。
“这原本是池塘边的观水小榭。”她说,“但现在池塘已经不见了。”
从空地往前五六步,有三道白石的台阶,台阶再往下就是干涸的黄泥地,里面稀稀疏疏地长着些发丝样细弱的草,大概就是那片干涸的池塘。
嬴鸦鸦向着台阶走过去,在即将踏上最上面那阶台阶时突然打了个趔趄。
“小心!”玉未成扶住她,抬起头,却猝地一愣。
“这地上也没有东西,怎么摔了……怎么了?你怎么了?怎么又出神?”
嬴鸦鸦站稳,抬头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只有池塘里干涸的泥土,泥土中有几株草生得更茂盛些。
而玉未成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那草。
修士的视域打开,在那一堆乱草前,在台阶与黄泥腐草之间,玉未成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少年。
他身上的翻领袍还沾着血,发冠跌碎了,一点发丝从左边的脸颊散落下来,那张苍白的,没有表情的脸直直对着玉未成。
少年的鬼魂张开双臂,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
“别让她过来。”他用唇语说,“别让她看见。”
嬴鸦鸦看到玉未成不动,又要向着池塘里走。他抓住她的衣袖,仍旧没有挪回眼睛。
“鸦鸦,我们回前庭去。”
“我不,你为什么不让我下去?你看到什么了,说呀?你看到什么了?”
嬴鸦鸦拉拽着他的衣袖,某种古怪的熟悉感正在笼罩她,那片草生得太高,太茂盛,让她有点不祥的预感。玉未成只是摇头,拢住了她的肩膀:“你在岸上等着,我下去。”
被抱住的嬴鸦鸦怔怔望着他,眼睛里突然蒙上一层水雾。她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开始悲切:“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呀!我没事的,你让我下去看一眼……”
玉未成的手指在她衣袖上颤抖着,嬴鸦鸦要伸手把它从他手中拽出来,就在这一刻,那股熟悉的气息笼罩住了她。
起风了。
忽然有漫天的风自平地起,散碎的草叶被卷起来,四周笼罩上尘土的白色。嬴鸦鸦一时看不清到底是谁拥抱着自己,一时看不清自己到底身处哪里。
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某一日的马上,叶楠在她四五岁时悄悄把她从家里偷出来,带着她沿河骑马直到暮色落下,那时马背上的风
马背上的风啊。
在这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风里,她听到了阿兄的声音。
“小蔓儿,”他说,“走吧,不要回头,阿兄和阿耶走了。”
而一直仅仅拥抱着嬴鸦鸦的玉未成把眼光从那草丛上离开,鬼魂的影子淡去,在被吹得倒伏的草丛中,有散落的白骨露了出来。
“主家,您没事吧,好大的风……哎!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