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腰上解下玉佩,抛给丹芜王女:“他们不会不保护你,你也是府中的人……你不信的话,这是我的信物,阿父说了,见此佩如见王,你拿着,他们一定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给你赔罪。”
他犹豫地看看地,又看看她,最后还是狠下心一样转身:“车子空了,轮子的声音就不一样,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车上没有人。你不要动,在这里等着,他们会回来找的。”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有机栝的轻响在他背后响起。
“第五栩,”丹芜王女慢慢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从包袱里翻出的小弩。
“你给我站下,否则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狼群的头狼死了,它的家族不一定先发现,但秃鹫和鬣狗一定会察觉。
在秦昼还没有收到第五靖战死的消息时,天孤人就动了。
他们已经被北境的铁甲打落了牙,拔掉了爪子,打断了脊骨,但那又如何?年老到口齿不清的老人,年幼到披散头发的孩子,只要能上马就能作战!现在随州失去统帅,中原来的启王正在收拾残局,根本顾不上他们,他们只要抢一笔跑就行。冬天又要来了,没有奴隶,没有女人,没有牲畜和粮食,这个冬天要怎么过?
抢他们去!
当秦昼抵达的时候,面临的就是这个局面。
他的士兵是保护王妃和世子用的,他可以按照殿下的吩咐送她们往东走,避开天孤人的冲击也避开启王的部队,但空虚的随州后方就会像是粮仓大门一样敞开,再没有力量能够抵挡劫掠。
他也可以分兵保护世子和夫人,自己坐镇,但殿下生死未卜,现在世子和王妃离开就是坐实了殿下阵亡的传闻,军心动摇,百姓也会乱,之后是什么情形他也不清楚。
至于不送王妃世子走,自己带兵抵抗,咬死不认殿下阵亡……如果他们出事,他良心和职责都担不起,启王要是打到这里困住王妃和世子,那也是他的罪过。
秦昼就这么被卡住了。
他刚刚到的时候,王妃见过他一次。他去时王府里的仆人们正忙忙碌碌地打包行装,谁一脚踩空摔在地上,谁毛手毛脚折了两张画也无人去管了,沉着些的管事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能呵斥两句叫手下人镇定下来,再往下的仆从们就都顶着一张惶惶的脸,三魂离了两魂半的样子。
殿下战殁啦!北边那个王打过来啦,天孤人也打进来啦!快跑吧!
徐镜坐在厅里,没涂脂粉,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整个人衰弱得好像被抽走了骨头。她定定看着跪在下首的秦昼,默了一会才开口。
“你我是信得过的,”她轻声说,“所以你要与我说实话。”
“我夫君……当真不测了?”
秦昼低着头看地上的砖石,觉得它几乎要被自己的汗滴得可以照人。殿下出事了?殿下怎么会出事?纵使城中起了疫病,纵使战局有些颓势,短短数日启王也不可能打下州城啊。
他用力地攥紧了手,攥得手甲都陷进掌心里:“殿下固守州城,短短这几日绝不可能遭逢不测,王妃殿下宽心,此定是宵小为乱人心所传!”
徐镜就不说话,侧过脸去,用手支着额头掩住脸流泪。
结果再往后不到一日,就有更详细的流言传来了。
那些人绘声绘色地形容启王是如何派军夜袭,如何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令天雷击碎了城墙,如何与平朔军鏖战,苍峪王又是怎么被从州和沉州的军队围杀。
“人人都看见了!那北边来的王把殿下的头在杆子上挂了四五天!看不清面目了才摘下来,她手底下的天孤人本来就恨平朔军,一群人疯狗似地扑上去,最后连身首都是一块一块的拼不齐。”
后半截秦昼是不信的,他和那个女人见过,她并不是残忍的性子,何以如此折辱殿下?可是前半截的许多细节却真切,他们突围撤出后的几日,确乎有人听到州城那边有雷鸣似的声音。
可是……可是叫他如何能信,又如何敢信啊。
就在他做决定,令军队一分为二护送世子与王妃离开,自己坐镇后方抵御天孤时,徐镜送了一道手令来。
“我与我夫本为一体,我夫既在前生死不明,我亦于斯地不退。”
王妃不走了。
第五栩被仆人叫起来,换了行装,拉去见母亲。徐镜似乎是哭了很久,眼尾都是红的,可靠在几案上看着儿子时,反而不哭了。
她招招手喊他过来,伸手整理一下他鬓边的头发。
“如今局势不稳,你阿耶尚在前线,生死不知,母亲须得留在府中,安定人心,你秦伯的兵会保护你往东走。如果你父安全归返,到时阿母就在家等你。”
要是父亲不回来呢?徐镜并没有说。
小世子登时也红了眼眶,扑地一声就跪下:“怎么会有儿子丢下阿母的道理!儿子不走,母亲说过我们母子二人都和阿父同枝共荣,阿父要是出了事,儿子就理应顶上去!阿母还在这里,儿子不走……”
徐镜苦笑了一下,轻轻拍拍他的脸颊。
“那是阿母一直以来错了。”她轻声说。
“一直以来,阿母都觉得你和你阿父是一个人呀。现在想想……你是小栩儿,只是小栩儿,不该被阿母当作你耶耶的影子……”
直到第五栩被拉上马车,都没想明白母亲那句“你只是小栩儿”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