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勇的敌人是可敬的,英勇且智慧的敌人是足以成为朋友的。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阵杀死了她那样多的同胞,她想知道那些士兵为何明明是吃谷物,喝河水,一生可能都不曾猎杀动物的农民,却如此悍勇而忠诚。
要活下来!图卢在喉咙里低吼着,活下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落败并非是能力,时运已经倒向启王,此皆天意!
现在来到我面前,接受你的命运!
浓烟沸腾起来,铁甲的光辉穿透夜色,披挂全副铠甲的重骑兵们迎面而来,满身马铠的骏马几乎不像是马,而像是什么钢筋铁骨的异兽。最前排的重骑兵直接和乌骑军撞在一起,马匹嘶鸣,战士嘶吼。
没有来得及拔出武器,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对面的阵型,这群身披精甲的平朔军骑兵就这样硬生生撞进乌骑军的队伍里,带着一连串落马的惊呼和悲鸣。
第五靖没有躲在他的驻扎处等待士兵们击溃援军,也没有仓皇地向着尚且安全的城门逃走,在这队精甲骑兵之后。在那烟尘中高高飘扬的王旗下,身着黑地照夜铠,手提玄铁枪的王微微昂起头来。
图卢·乌兰古有几秒停下了向前的步伐,身边乌骑军仍旧如同洪流一样涌出,与平朔军纠缠交织在一起,战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是战吼回荡在街巷里的回音。
然而,在这嘈杂中,她却清晰地意识到那位王在看着她。
“嬴寒山在哪里。”他说。
图卢绽出一个露出犬齿的微笑。
“下马,我带你去见她。”她说。
随着这一声落下,两边主将的马突然对冲狂奔!
乌铁枪砸下,在图卢手中的弯刀上砸出一连串火星。一击未成战马错身,第五靖翻腕回马,一枪扫在图卢腰侧。
战马急回,枪尖在她的甲上留下一道泛白的痕迹,图卢避也不避,反手砍向他的手腕。
锵!
金属相击声让人牙关发紧,高衍和作为二队进来的那玛同时注意到图卢的胶着。一匹战马横插进包围圈里,高衍拉开手中的弓箭对准他所骑的那匹蓝眼骏马,箭矢离弦而出。
嗤。
箭头没入照夜骓侧肋,这匹骏马锐声长嘶,却没有尥蹶子,它沉钝地呼吸着,感受着主人在颈侧的轻拍,对着图卢喷出血沫来。
又一刀被格偏,第五靖回枪挡开图卢,忽然抽身向着她侧边疾驰而去。那里已经被平朔军的精甲切开一道小口,王旗仿佛剑锋最利的那部分,直直插入这小口中。他们突破了乌骑军的第一道阵线。
图卢吐出一口气,伸手按了按腰侧,高衍驱马过来,看她指向第五靖离开的方向。
“怪事,”她说,“你看到了吗?高衍,他身边的士兵不足他带来的一半。”
“可他们仍旧像是被铁铸上去一样,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追上去,锁住他的退路。”
第五靖带着那一队精甲骑兵冲进了步兵阵营中,攻城少用重步兵,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大多是穿皮甲与轻甲的士兵。
刀枪从他们的头顶上方砸下来,马蹄把倒在地上的人踩成鲜红的浆糊,这支骑兵就踩着这条血腥的通路,与另一边冲杀而出的队伍会合。
“末将来迟。”钟齐看起来比第五靖糟糕一些,他的头盔裂了,身上的甲胄有几片残缺,战马的颜色也模糊不清,显然是遇到了反制骑兵的队伍。第五靖没有说什么,他倾身过去用力拍了拍自己副将的肩膀。
钟齐留意到王上的手在流血。
“从此地突围!”第五靖直起身对着周围低吼,“他们骑兵在内,施展不开,破开步兵阵营,突围与擎云营会合,攻其后方!”
“为殿下效死!”
他们的确切开了步兵的阵营,没有□□也没有盾手矛手组合的军阵挡不住骑兵,然而,就在第五靖几乎看到夜色下的空旷田野时,另一面旗帜挡住了他。
那是从州符节和瑜川王旗。
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第五靖沾着血与硝烟的脸颊也有片刻怔忡,他定定地看着旗帜下那个人,好像看到一片海市蜃楼。
“阿翳……?”他说。
“你为何阻我?”
不是怒吼,不是质问,不是对待敌人的叫阵。第五靖叫着阿翳,就像叫自己的胞弟
他们的确是大长公主望一同养大的,血统驳杂的狼崽,双眼残疾的皇子,他们都是天家斗争中一开始就该出局的残次品,却被那个人长养到如今的模样。
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分享着同样的经历,仰视着同样的人,拥有着同样的仇恨和希冀。然而现在第五翳站在这里,面无表情地挡住他的去路。
第五靖抽了一口气:“阿翳,让开。你挡不住我。你这是在找死。”
第五翳轻轻笑了一下,那双复明的眼睛转向眼前人所在的位置。
“兄,”他说,“你不也在找死吗。”
城中未染病的士兵已经不足一半,第五靖没有把那些休养中的士兵强行拖起来当作炮灰,他把他们留在医帐里,给了嬴寒山一个放过他们的理由。而自己携带着精锐亲兵破阵突围,几乎是奔着一条死路而来。
他们都在找死。
盾牌列开,长刀出鞘,第五翳身边的步卒就这样墙一般压向前方。图卢已经断绝后方的退路,被撕开的缺口有再回拢的趋势,平朔军除了向前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