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瑜背靠着墙坐了下来,那给了他一刀的刺客并没有补刀,他们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了院子外。
第五翳就站在那里。
他穿戴得很整齐,腰佩王剑,身边站满了王府的侍从。刚刚裴怀瑜在里面狼狈逃命的时候,他们就这样站在外圈静静地看着。
裴怀瑜嗬嗬地喘了两口气,血沫从嘴角落到衣服上,他抬眼盯着他,颤抖地伸出一只手。
“是你……”他说,“我就知道是你……”
第五翳没有说话,他抽出了王剑,一点冷色照在裴怀瑜的脸上。
“你……天家子!果然是天家子……哈哈……你,你一个瞎子……怎么搜罗起这么多人……哈……咳咳!”
“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做什么?”那位盲眼的王走了过来,火把的光移动得更近了些,“你以为,你们在我眼前杀了望姊,我会善罢甘休?”
裴怀瑜笑了起来,血塞住他的喉咙,让笑声变得像是窒息的哽咽。他盯着那剑,好像放空了几秒,脸上的表情忽然虚弱下去。
“别杀小妹……”他喃喃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别杀小妹……”
第五翳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身后按住他的人紧了紧手,那把王剑对着他的脖颈落下去,顷刻间黑发与颈项皆分为两段。那颗头颅坠落在地,滚了几下,终于在血泊中静了。
第五翳接过身边人手中的布,擦了擦王剑的血,丢在那颗头颅上。
“看好夫人与世子,”他转向身边那些士兵,“不要出差错。”
“其余人随我一起,攻州府,杀奸佞,取兵符!”
“殿下万岁!”
“殿下万岁!”
那张冠玉一样的脸上,有几秒钟浮现出了痛苦和挣扎,又随着王剑归鞘的轻响,最终归于冷漠。
第335章 最后一局(四)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气味。
以往刺史府四周总是很干净的, 天不亮就会有人仔细地把边边角角清理整洁,不叫一丝尘埃落在明镜似的青石砖上,污浊了贵人的眼睛。
然而此刻没人出来做这些事了。
已经冷透的尸骨蜷缩在台阶下, 倚靠在墙壁上, 血浸透了他们的前胸, 从他们被砍断的脖颈飙出, 在灰粉的墙壁上划出一条很长的暗红色。
青石地面被血涂满,洁白的台阶上黏黏糊糊,结了黑红的一层。
当第五翳带人围住刺史府时, 里面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最先控制住周围的是叶家的千余死士, 他们牢牢地咬住包围圈。即使府里有拼死冲出去想要报信的, 也没跑多远就消失在巷子里。那里白日里总有不起眼的贩夫走卒站着, 热络地招徕客人的同时, 却睁着一双很冷的眼睛看向刺史府。
无家无处不在,无人能从无家面前遁形。
有人把台阶上的尸体拖开,用水冲过两道, 于是浓郁的黑红变作浅红,有些像是院中美人脸颊一样的红叶。
第五翳踩着这仍泛血色的台阶, 慢慢地走上去。
园子已经乱了, 打碎的寿山石,掀翻的花草掉落在路上,朱色的柱子布满了刀痕, 唯一还算体面的那间书房孤零零立在这一地混乱中,门扉也被砍出一道豁口。
裴循之坐在案后。
他身上穿着刺史的公服, 戴缁纱冠, 玉带佩剑严整不乱,仿佛不是穷途末路, 而是在等待拜谒。日光照在第五翳的背上,他走进去,一直走到案前,抬剑劈碎了它。
木屑飞溅,刮过裴循之脸侧,这老人满不在乎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沾了沾脸上的血。
那把剑抬起来,悬在裴循之的眉骨前。“你应该不需要我逼问你兵符在哪里。”第五翳说。
裴循之呵呵地笑起来:“拿你的王印去吧,难道他们不认吗?”
他们当然认,也当然会有死硬派与第五翳叫板。他需要很快地搜罗起来所有士兵把他们送上战场,兵符显然比王印好用得多。
裴循之只是看着第五翳的略一蹙眉,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他带着一丝讥嘲抬起头,眼睛对着剑尖。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你说呢?”
“哦”裴循之颔首,舒出一口气,脊背向后倚靠下去:“确实是有年头了,好,好,到底是殿下。”
“怀瑜何在?”他问。
有几秒第五翳露出思量的神色,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盯着裴循之,叫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但是但是只是短短一瞬间,第五翳轻笑出声。
“拿进来。”他说。
怀抱木匣的亲兵走上前,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摆在桌子的残骸上。断颈的血已经凝固,死者的脸上尚有挣扎的神色,裴怀瑜的眼睛半睁着,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裴循之沉默地看着他的儿子,慢慢抓住衣袖伸手去擦那张脸上的血迹。老人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沉静的,甚至是冷酷的,但那只伸出去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血干了就不易擦去,那颗头颅被他的手推得在桌上左右摇摆。终于,裴循之放弃了,他用衣袖盖住没有闭上的眼睛,向下合上它。
也就在这一刻,这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抬起头,猛地盯向第五翳的眼睛。
他看到了。
即使那双眼睛浑浊得像是烧坏的琉璃半透的瓷器,裴循之还是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是渴望啜血的残忍,深烙在每个第五家血脉里的嗜虐。他在等,他在等自己号啕大哭着抱住儿子的头颅,等待自己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和他拼命,被怒火催生出来的残酷已经在这个人体内酝酿了太久,久到他甚至不愿意说一个谎来骗取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