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就是来请求她的仁慈的。
“臣,第五翳,拜见殿下。”
第327章 皆是孽缘
香炉里有轻柔的烟气冒出来。
第五翳不用分神去看就知道那并不是名贵的香料, 那可能是干薄荷加了一点柑橘之类东西磨的粉,烧出来的香气也凉且辣。
它暗示着这间屋子的主人一直在工作,点起香料不为追求风雅或者展示财力, 而是仅仅为了提神。
即使是他这位北方的王来见她, 也不过是工作中的插曲罢了。
第五翳忽然有些讨厌自己看不清楚, 他很想看看这位新任的王究竟有一张怎样的面孔, 眼睛里到底有怎样的欲望,驱使着她这样不眠不休?
但他终归是看不到的。
在这位北方来的瑜川王琢磨嬴寒山的时候,嬴寒山也在琢磨他。
这人……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原本她以为能写出一封滑跪信的人应该是很惜命的, 只要惜命, 在见到她的时候就总会有点示弱或者谄媚的神色。
但这人没有, 他对待身边这一切的态度好像对待一本书, 一部电影, 他静静地看着,思索着,并不把自己放入其中。
可他说出来的话又与态度不一样。
“……瑜川王?”嬴寒山说。
“臣惶恐。”第五翳微微低垂着头拱手回, “庶人不敢承此称。”
这怎么接,嬴寒山又不是那种“那你给我磕一个吧”的人, 她只能收起桌子上那堆文书, 起身请他坐了。
“原本鸦鸦想见你,我带她一起来了踞崖关,”她说, “但不巧她刚刚出去,应该在未时之前就回来了。”
“鸦……鸦?”第五翳有点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突然明悟:“……小蔓儿?”
嬴寒山嗯了一声之后, 气氛就飞快和缓下来,启王和来投诚的第五翳暂时下线, 现场留下的只有嬴鸦鸦的姐姐和叶蔓的舅舅。
“上次见她,她尚只有这么高,”第五翳笑着比了比,“她父亲带她进京,如珠如宝地怕别人抢去。望姊不过是宫宴前把她接进宫里试了试新衣,陆观便求到翳这里,请我去把她带出来。”
“如今蔓儿应当也是文质彬彬的女郎了吧。”
嬴寒山默了一下。
“当初我见到她时,她受了极重的伤。”她说,“你应当知道我算是修大道之人,有救人的方法,但终究无法做到十全十美。自从六年前我救下她之后,她就一直是原来的样貌。”
第五翳的眼睫垂下去,盖住覆盖着蓝翳的眼瞳,原本还沉浸在旧事里的笑容也跟着淡去了。
“是啊,是啊……”他喃喃着,“叶家,百不存一了。”
“即使是望姊,也未曾幸免……”
好像突然振作起一点精神,第五翳直起身,对着嬴寒山合手长拜:“当谢过殿下救援。”
“彼时叶家蒙难,望姊逢害,翳亦幽囚于封地,几乎身死。待到勉强得喘息之机,已经救援不及。若无殿下相救,叶家血脉便就此断绝了。”
“不用谢,”嬴寒山很平淡地回,“那是我妹妹。”
第五翳卡了一下,很短的一下。
“是,自是如此。”他说。
“你说叶家血脉断绝,现在连旁系也寻不到了吗?”赢寒山问,“信中所提到的千许人中,没有与叶家尚有血脉关联的?”
“据翳所知,除了四散各地,自曾祖辈已与主支无有联系的零星叶氏旁支,便再无其他叶家血脉了。即便有,也已经更易其姓,难以确认。”
嬴寒山想了想那个被叫作小剑的少年将军,点点头。
“这些幸存的叶氏几乎与主支没有联系,既无同支共仇的想法,也无需翳庇护。翳所庇护的,是曾经与叶家关系深厚而遭株连的那些人。”第五翳慢慢地说,“如今蔓儿既在此处,这里便是唯一叶家正统所在,翳当将这千余人交接于沉州,以待调遣。”
嬴寒山微微颔首,刚刚聊家里孩子聊过往时短暂的柔和气氛沉下去了,他感到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状态。
不够,她的静默告诉他这一千人并不够,他还应该从袖中继续拿出筹码,直到再没有东西可以摆上来。
“此外,尚有王军两千,虽归于刺史名下,但仍可听翳调遣。州府官吏之中,亦有数人曾为王府旧部,或为叶家门生,是翳助其改换身份,再度入仕。”
嬴寒山扬了扬眉毛,有些感兴趣地看着他的脸。
“鸦鸦说你一直掣肘于裴家,但看来并非如此。”
“蔓儿所言非虚,但翳毕竟未冠便执从州,若是没有这样的未雨绸缪,便早就跟着望姊去了。”
他抛出来的筹码很好,他在从州有军队,有潜伏的内线,也有宗法上的合理性。现在本来民变就已经让从州动摇不已,如果第五翳归于嬴寒山,从州就基本上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了。
可是,他要什么呢?
“你给我的,我已经知道了。”嬴寒山说,“你想让我给你什么?在此后保留你的王位,保留你的封地?”
“不,翳甘愿抛却这一切连同这个姓氏。殿下践祚之日,翳便归于田垄之间。”
他不想要他的权力,金钱,贵族的名号。
“我不会杀你。”嬴寒山谨慎地补上了这一条,“你算是鸦鸦的家人,我也并没有滥杀的打算。”
“自然,翳一路而来,知道殿下是何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