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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
    佩剑的那人最后一个洗手,其实他身上根本没有血,只是剑上有一点猩红,他用半干的布擦过剑,雪白的剑身就露出来,只有剑背上的铭刻还残着血,暗红的一个无字。
    “逃走吧,同乡们。”他说,“朝廷既然将咱们全家带走,所作的东西又是不可外传的机密,那么即使做出来了,也得不了返乡。最好也不过是随军征战修理兵器,最坏恐怕就是一条死路。”
    “你们看这些人皮牲畜,有哪个把咱们当人了?”
    “可是……”有人讷讷地应,“前面还有几个官差睡着,咱们,咱们……”
    他咱们了一阵,咱们不下去了。衣袖上还有血迹,身后那尸首还摊在地上,纵使前面有几个官差那又怎样?只能一并杀了!
    仿佛是看出眼前人的踌躇,佩无字剑那人一哂:“前面的那几个官差便交给我,纵使有一天拿住了你们,也只说是我这个强人混入了队伍,截杀官差,你们逃出来了便罢。”
    所有人都沉默着,那个瘸着腿的丈夫却突然和妻子一道站起来,那夫妻俩湿漉漉地过去,扑地跪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哐哐地磕了几个头。
    “恩人!”他们说,“今日若是无有你,我们一家子定要被害在这里!留恩人一人在这里是不当人子,忘恩负义,今后我们一家子就跟着恩人,恩人叫我们作甚我们便作甚!”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有人在叹气:“如今已经离家不知多远,纵使逃回去也保不齐要被县官捉拿,怎么逃呢!”
    “跟着那些官差去十有八九是死了,这也是救了咱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最终合成一个声音:“恩人!英雄!我们不好逃啊!您既然在这里,那您报个名号,带我们走吧!”
    佩剑的人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名号,不过也是个匠人。不过我能告诉你们”
    “我是启王手下的剑匠。”
    启王?启王是什么人?
    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有人低低地与同伴讲起那位南面的王。
    朝中说她屠城食人,以人为粮,她手下的城却一个一个地兴旺了起来。
    朝中说她暴戾冷酷,形同鬼魅,可一年一年的冬天里北方的人却在逃往南方!
    “启王是怎样的贵人呀?”有人战战兢兢地问,“我们过去,要服兵役?服劳役?要交多少税?”
    那抱着剑的无家人坐下了。
    “殿下手下有许多兵,”他说,“有南边的水匪,有北边的天孤人,也有逃难来的人。谁想参军都能参军,只有一类人殿下不要。”
    是何人啊?
    “不满十六的男女,殿下不要,若是战事不紧,未冠的男女,殿下也不要。”
    人群中静了静,战事频繁时,征兵年限已至十四,启王说不要年轻男女,简直像是梦话一样。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他,听他徐徐地说。
    “殿下说,令稚子持戈,不堪为天下主。”
    他听到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好像向灶里吹进了一团风,顷刻间就成了火,把他们心中的委屈和希望一起烧起来。
    “殿下均田与流民,开荒者两年不赋,军中退伍者三年无徭役。”那无家人说,“男女无论,皆可为官,有豪强杀害百姓,王持剑斩之。”
    这不是谎话他能说出那个故事,那个母亲扶着女儿棺椁上告的故事,那样一条本该微不足道的性命,在顷刻间掀翻了一座州府。
    那王待匠人又如何呢?
    无家人很轻地眨了眨眼睛:“昔日冶炼兵器时,王衣褐同守炉边,夜过三更尚至坊中,问诸匠得食否。”
    她不像个王,她会穿着朴素的衣服和我们一起看兵器如何锻成,会在半夜突然冒出来,抓住每一个她遇到的人问他们有没有用过饭。
    这样的人就在南方,就在离你们很近的地方。跨过这片土地去找她!去找一个冬天没有人会饥寒而死的地方,去找一个孩子被当做孩子,老人被当作老人的地方!
    去找她!
    睡着的几个官差终于醒了,他们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一片跳跃的火光。那些羊一样缩在窝棚里一言不发的人出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刀,拿着棍棒,拿着被拆开的棚柱,拿着劳作的工具。如同蜂群一样的声音嗡鸣着迫近,成为呼啸的海潮,把惊恐的叫嚷声和咒骂声淹没下去
    【居无房,食无粮,何以视民如牛羊,执戈南去寻启王。】
    火把的光照亮了树林。
    ……
    “……执戈南去寻启王?嘶。”
    一张纸被卷起来在灯上烧掉,纸灰纷纷扬扬地飞出窗去,落在窗台下新开的玉阁菊上。秋还浅着,府中的菊却先开了,从五月到九月,每隔半月花房里的仆人们就换下开过季的花草,换上又新开得又好的品种。
    一盆作了景的金脉枫树被放在桌上,龙一样虬结的枝条垂落下来,碧色的叶片已经开始泛起粉。
    烧纸的青年一身豆青暗花交领,腰上系白玉佩与印符,乌发玉冠,一眼望去就是哪家的高门子。只是此刻脸上的表情算不得太潇洒。
    纸已经烧尽了,人却还是直盯着那火焰看,半晌才想起来搓搓手指。
    有轻轻的脚步声移过来,在他身边停下,青年恍了一下神,猛回头看清来人,才放松下来。
    “清秋小妹?你进书房来叫人通传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黛蓝团花衣裙,云水青的披帛上用金银线绣了青鸟纹,发上簪白玉,一身衣服像是大鸟艳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