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寒山与我联通时,看到的是濯眼中的记忆, 现在联通, 看到的是天魔所看的事物, 它们……长得不一样。”
嬴寒山点点头, 没有松手:“怕你走丢。”她说。
苌濯一直维持着人类的认知, 嬴寒山有点不放心他突然完全切成乌素姆,毕竟虽然他没有说……玉成砾还是悄悄和嬴寒山说了个大概的。比起苌濯再次失控的风险,她更担心他在乌素姆的视角里迷失。
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被握着,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不再背过身去。一道细微的裂缝从苌濯的眉心打开, 一直到咽喉, 整张脸随即向外翻卷成数片花瓣。
它小心地卷住嬴寒山的肩膀,手臂,脖颈, 缓慢地把她拉进一片雪花点一样的虚无中。在视野被那些虫群一样的噪点覆盖前,她用余光看到苌濯已经完全消失了, 整个房间里涌动着海潮一样的藤蔓,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像是被打碎了的小船,歪歪斜斜地飘在这开满花的海上。
勒住脖子的藤蔓一紧, 嬴寒山的视野突然黑下去。
……
有什么东西在复苏。
仿佛突然长出了很多只眼睛,每只眼睛上又裂变出长着眼球的凸起,在嗅觉听觉视觉触觉之外又多了不知道什么感知,强硬地被塞进来的感官让嬴寒山想吐。
她很大,而且很小,是唯一,且散落满地。好像有人把她拆开了,内脏从肋骨中被取出,切碎,丢弃一旁,砂石在上面划出细小的口子,而每一道口子里都缀生出新的脸来。
嬴寒山没办法描述这是什么感觉,她的想象力在疾驰,但是跟不上那些繁杂的感觉。理智的边缘努力想要收容,但随即被撑爆。
可能有十秒,二十秒,嬴寒山终于从着纷乱的触觉中挣扎出来,她感知到了两种熟悉的本能。
她又饿,又困。
她的胃像是被切掉了下缘,饥饿感让她有吃掉地面的冲动。动物,植物,人类,神仙,把所有东西装进去都不满足,她想把这个星球作为一枚糖丸含在嘴里。
与饿伴生的是累,因为吃不到东西所以哪怕仅仅是思考也让她气喘吁吁。
好想睡,好饿,好无聊……
有一种轻轻的嗡鸣响了起来。
似乎有一根洁白的丝线被从她的脊髓里抽出,和高处的什么东西相连,她忽然又能感觉到自己的轮廓了,四肢再次能动,自我认知也逐渐清晰。
嬴寒山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看到了苌濯。
他现在看起来半人不人,大部分肢体已经被花藤取代,身躯柔软如蛇地缠住她,而残余的人形面孔上开着一朵大花,好像新娘覆面的白纱。
“苌濯?”
“嗯。”
他不是用喉咙应声的,他在她的骨骼里说话,和之前他寄居在她心脏上时那个感觉有点像。
“你……”嬴寒山咬牙切齿地把思绪归拢回来,“平时就是这个感觉吗?”
“不是,”苌濯的回答让她松了一口气,“只有在濯觉得自己是天魔时,才是这样的感受。”
“但是……”他沉吟一下,“此前,寒山未曾救我时,濯总会梦到这种感觉。”
那些纷乱的感官像是一包五彩的蛆虫,把梦境的边陲撑得越来越薄,他躺在地上无法行动,眼睁睁看着它的轮廓逐渐清晰。
“后来想起自己究竟是何物后,有一段时间摇曳不止,六感污浊……”
“……”他脸上那朵白花唰地拢了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花苞,嬴寒山等他继续说,他反而不说了。她越看,那花苞收得越紧,参与的半张脸上有些心虚的影子。
“然后呢?”
“……然后,寒山在我身边时,濯的感官就澄明。”
“就像现在,濯澄明寒山的感官。”
“……”
“……”
那朵花绕到嬴寒山背后去了,不让她看自己现在的状态。
嬴寒山无可奈何地敲敲他,没有反应。于是她的目光越过围绕着自己的花藤,向下垂落向黑雾一样的虚无。
那虚无中有东西生长出来了。
最初只是一些雪花点,很快就变成扭曲流动的线条,它们像是水里刚刚孵化出来的摇蚊幼虫一样扭动着,向着前方游去。
嬴寒山努力地集中注意力,那些线条终于短暂地变成了画面,它好像一条路,一条陡峭的,生长着草木的路。
每一秒钟这条路的形状都在改变,那些线条也总是不规则地晃动。
嬴寒山默了一阵,突然理解了,这是易尚生前看到的画面。
她正在一条山路上行走,画面的晃动是因为她也在移动。而现在画面是这副扭曲的样子,一则可能是乌素姆接收信号的方式和人类不同,转译过来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二则可能是易尚本身正在腐坏,就像被划过的碟片一样会跳出雪花点和尖啸。
线条开始散开了,周围有黑暗漫上来,视野稍稍摇晃了两下之后逐渐变低,一只浮着尸斑的手伸向黑暗,从中抓出一把白色在掌心碾了碾。
为什么有尸斑?嬴寒山想了想,大概是那只是一个手的概念,她觉得易尚已经死了,手上有尸斑,乌素姆就这么对她翻译。
果不其然,在嬴寒山产生“她现在还活着啊”的念头的瞬间,那只手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可惜这把白色是什么她不清楚,也看不清。
有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