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和他结亲?”
感谢你救了我家孩子顺便请你和我外甥结个婚?
徐镜被这句话问住了,她有些不安地眨眼:“是他相貌不合意?是你不喜欢他的性子?”
“不是,他长得挺好的,也挺活泼,我们能是很好的朋友。”
“那就是你觉得家世不合?他虽然没有父母,但我与殿下皆是他的长辈……你不知,他也是累世公卿的叶家所出,与北地的那些军汉都不一样,平日里虽然跳脱,但认真起来是文雅知节的。”
“也不是,我不在乎这些事。”
“那是为什么?他没有什么不好,又爱慕你……”
徐镜不解地看着她,她也不解地看着徐镜。
“就因为他爱慕我,我就要和他结亲吗?”
若这世上不知凡几的人爱我,我还要把自己横竖劈成十几份每人发一份不成?她想。
徐镜不说话了,脸上逐渐浮现起不安和恻然,嬴寒山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努力想了几句话找补:“我没有成亲的打算,现在我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话没说完,话被对方小声的呢喃打断了。
“你是不是……有爱慕的人了?”
嬴寒山彻底困惑地看着眼前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表情这么古怪。
而徐镜也彻底沉默了。
……
有漂浮的雾气笼罩着四周。
是做梦吧?嬴寒山想。她明明记得不久前自己刚刚从王妃那里回到住处,原本打算找黎鸣铗聊聊,却得知他去营中了,一时半会见不着他。
冬天天短,黑得早,四下里早早就一片暗色,她索性洗了脸收拾了东西,寻地方躺一会,横竖不吃晚饭,也没人找她有事,早睡也无妨。
可眼睛闭上,睁开,嬴寒山就到了这里。
这是一片荒原,有河从她的背后向身前流去,天上的星子沉在河里,尽是闪烁的微光。大朵的莲花在河上漂浮,绽开,沉没。
一个影子面对着河站在那里,垂下的衣摆在风里飘来荡去,一片素色。
“你……”
那个影子晃了一下,被惊动的水鸟一样仓皇地转过脸。她又看到了那一晚在荒原上的幽灵,他变得更苍白,白得近乎于无,望向她的那只眼睛里瞳孔扩得很大,有些淡淡的死气。
他望着她发怔,踉踉跄跄走过来几步,终于意识到什么一样微笑起来。
寒山。他无声地念着。
寒山。周围有千百个声音低低地应着。花藤缓慢地从草中升起,长出细小的叶片,绽开莲形的白花。它们牵她的衣袖,拉她的衣摆,卷须缱绻地缠绕上她的指尖。
蓝眼睛的影子走近了,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摔进她怀里,摔成一捧雪沉消散。
他好痛啊,她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仿佛是曾经有什么东西生长在她心脏上又被剔除,没有愈合的旧伤今天才开始隐隐作痛。
蓝眼睛的影子慢慢地抬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嬴寒山脸上残留的血痕,动作很轻,好似在抚平瓷器上贴的一层金箔。
“还是很痛吗……”他问。
“不疼,我醒过来之后它们就已经是疤痕了,没什么感觉。”
战栗的手指很轻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濯终于找到你了。”
“我是嬴寒山,对不对?”赢寒山说,“我听到有人叫我嬴将军,我会看军马,知道布阵的事情,熟悉军务,且听这个名字耳熟。”
眼前的人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是谁?”
“苌濯。”他说,“我是你的军师,被你救下的人,你……”
“……爱你之人。”
嬴寒山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垂落在他的脸上,苌濯仰起脸,满怀希冀地看着她。“我们回去吧,”他说,“现在就走,回淡河。你的妹妹在等着我们,其他人在等着我们……只要回去了,一切都会好的。濯这次不会留在别的地方,不会再来不及找到你,我们以后一直……”
“抱歉。”嬴寒山稍微别开脸,躲过他的眼光。
“我以为我能立刻想起来,”她说,“但我现在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也相信我们以前的确是爱人,但是……现在这样猝然告诉我,我毫无准备。”
“我过去是怎样的人?什么出身?父母是谁?如何行事?遇到了什么人?和他们有怎样的交情?如今我一概想不起来了。人是遍历人间百态才成为人的,如果丢掉过往,那过去那个人就和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你能明白吗?那个嬴寒山没有活过来。”
她应该哭泣的,应该拥抱她的,她应该像是坠入一眼泉水一样坠入过往,可现在她站在干岸上,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活跃起来。
她感受不到爱意感受不到欣喜,“嬴寒山”这个名字仍旧与她隔膜。
贴在她颊侧的手指无助地攥紧又放开,苌濯脸上的表情凝住,来不及改换。他困惑地,迷茫地,隐隐有恐惧地看着她,不住眨眼:“活过来……?寒山,现在明明活着?”
“我活着,但不知道自己是嬴寒山,我看到你明明应该高兴,应该悲伤,现在我却毫无触动。我不想骗你。我可能确实已经不是你想找的那个嬴寒山了。”
她抓住他贴在她脸上的那只手,轻轻握在手中,又轻轻松开,看着它垂落下去。苌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向后退了一步。细小的崩解声从他身上传来,谁踩碎了一地琉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