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证道成功了。”玉成砾说。
“成功了一大半,就结果来讲,不如不……”话被打断,嬴寒山用力咳嗽起来,喷出点带着不祥碎块的血沫。
“这幅身体不合适成就王道,”她缓了一口气,“它蜕变的时候青云宗还有别的几家来对天漏动手脚,我挡了一下,它就撑不住了。”
那双金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不过值得,至少,自我以后……”
“……人王复兴。”
玉成砾脸色复杂,她想握握她的手,但手掌托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怎么也没办法曲起手指。
嬴寒山弯了弯手指,在她掌心里留下齐齐四个血指印子。
“青云宗的掌门被我杀了,”她说,“其他宗门的也杀了几个吧,我不太记脸,出现在那时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样,厉害吗?”
“厉害,”只说了两个字玉成砾就把脸别向一边,“……真会逞能……现在我也打不过你了,你那时候就不会用玉佩喊一声我?……厉害。”
最后两个字有点像是哽咽。
“我不能喊你来,观剑楼那几个也被我赶回去了。修真界没了天漏,会有一次大的变动,你和周政都没有沾脏事,新的秩序应该由你们这些人建立。”
一两百岁的小娃娃,操心大人。玉成砾还是绷着脸,咬着牙骂。嬴寒山笑了一下。
“我其实还不到三十呢,玉前辈。”
她安静下来。
玉成砾等了一会,到底是几十息还是小半炷香她也说不清楚,意识到嬴寒山是真不出声了她就慌慌张张地伸手去试她的脉,看到她又睁眼才松一口气。
“九旋峰有几个可信的医修,”她说,“你在这里休息吧,我让人想办法……”
嬴寒山摇头,坐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三张符:“我得去找师尊,天道没有把我生出来,这副身体想重塑就只有师尊一条路。”
“这是之前师尊给我的雷符,我以后用不到了……本来应该拿点值钱的东西谢你,但是修仙这么久我还是一穷二白,只剩下这个了。”
谁要你的东西!玉成砾几乎想要上去捂她的嘴,把这遗言一样的话压回去。嬴寒山躲了一下,还是把避雷的符纸塞给她了。
“苌濯会来。”她说。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感应不到他了,但他一定会来找我,我没有时间等他。”
“这次我去找师尊,如果顺利,最多十天时间就会回来找你,如果十天之内他来这里,你用这个当信物,告诉他等我十天。”
玉成砾哽住,还是点头。没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如果十天没回来……”
她慢慢眨眼。
“帮我告诉他,别杀不该死的人。”
嬴寒山从裹住自己的银中勉强起身,踉踉跄跄地站直,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玉成砾。
“从始至终都麻烦你太多了。”
“知道就好,你……”
“给我活着回来继续麻烦我,我上辈子欠你。”
血渊宗宗门前的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季节也还是深秋。
石上爬墙虎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干枯,黑色的枝蔓上点缀着一点一点的暗红。
“道”字深刻巨石上,在嬴寒山眼睛里糊成一片重影,她踉跄过去,背靠着它坐下了。
到底是谁刻了这块石头呢,是林雪渊吗?她想。
她悟到了她的道吗?还是没有?这一路何以如此千难万险啊。
血顺着嬴寒山的后背落在石头上,又从光滑的石面落进地里,晕起一圈一圈的暗紫色,在闭上眼睛失去意识前,嬴寒山嗅到熟悉的香水味。
【你回来啦……怎么了?!怎么回事孩子?你怎么全身都是血?谁做的?谁欺负你了?】
“……我把他们杀了……”
【……好哦,好哦……】
有一只手轻轻地梳理着嬴寒山的头发,那香水味里混合着淡淡的洗衣液味。家里的洗衣液从不换牌子,床单,被罩,睡衣,全都是这个味道……
她觉得自己被谁抱在怀里,那个人像晃婴儿一样轻轻晃着自己,低下头来把额头贴在自己额头上。嬴寒山用力睁开眼睛,女人贴得很近的脸模糊不清。
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吗?她问自己。
有过,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因为高烧引发的痉挛而时梦时醒,那时候妈妈就这么伏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用冰过的毛巾擦拭她的手。
直到天亮她醒过来的时候,妈妈还像是木偶人一样伏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嬴寒山从未怀疑过她爱自己。
就像她从未认为自己恨她。
妈妈爱啊,妈妈怎会不爱自己?那些爱像是黑色的潮水一样涌上来,海潮的声音是尖锐的哭泣和请求。
不要丢下妈妈。她说。
为什么你不开心,为什么妈妈做了这么多你还不开心?难道我是个失败的妈妈吗?她说。
没有你的话,妈妈会死的。
你不要不接电话,你不要去别的地方,你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要妈妈了吗?你为什么不回家!说啊!
嬴寒山觉得自己在下沉,这些昔日的记忆像是沥青里的气泡一样涌上来,在耳边破裂。
妈妈。
她喃喃着。
我累了,我好痛,我想逃走,我想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