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她短暂地醒来了。
……
“你说这个病能治吗。”
图卢一直等在外面,嬴寒山和她并肩走着,露水给两人披在身上的衣服打了一层凉意。
“我不太知道小时候的事情,但听说阿妈保护我来草原的时候,有不少人想拦截她。阿妈受过很多伤,我请你们汉人医生来看,他说有一个小箭头留在阿妈脑袋里了。”
年轻的狼王拉了拉肩膀上的披肩:“拿不出来,早年还不碍事,现在就越来越严重。”
“她头晕,吃东西吐,瘦得厉害,我只能去给她找药补身体,但是治不了脑袋里的病。”图卢抬头看着星星,“所以我一直在往汉地深处走……也不全是找药吧,我也想找一找我的另一位阿妈。她说她死了,人死了也是会留下什么的,我想找找那个‘什么’。”
有很小的虫子在草丛里叫,图卢扭过头看着嬴寒山:“哎,你和我另一个阿妈是朋友。你能不能跟我多说说她的事情啊。”
嬴寒山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怎么起头都绕不开襄溪王这个会恶心到图卢的东西。
“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嬴寒山说。
“不想。”图卢干脆地回答。
“那就只剩下了你的母亲是个好战士,她一个人守住了一座城六天,抵挡住了万数大军,她很了不起。”
在草丛中叫的那只虫子因为有人经过而短暂地住口了。
“……但她过得并不开心,是吗?”图卢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感觉到了,她不开心。”
这一次嬴寒山没有说话,她空出肩膀,给对方靠了一会。
从帐篷那边回来,夜宴已经进行到后半段,年轻的男女们互相唱着她听不懂的歌,敬酒,跳舞,被火光照得金红。挂在火上的肉条吱吱作响,红肉上溢出滴滴答答的油脂。
看到嬴寒山回来,大家又灌了她一轮酒,高衍已经喝得半醉,捂着嘴微笑着推她的胳膊肘。
“快去,快去,”她小声说,“有人想见你。”
谁?
女骑手们嘻嘻哈哈地给嬴寒山戴回她的项链和花环,推着她向篝火的另一边走去。
光跃动在地面铺着的红色毛毡上,大朵的花洒落,堆垛向中央。颀长的影子从毛毡上站了起来,他解下罩住自己的斗篷,抬起眼,一双奇异的蓝绿色眼睛在火焰的影子里闪光。
那个卷发,蜜色皮肤的青年愣愣地看着她,然后露出了一个有点腼腆的笑。
第270章 珍重之物
嬴寒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其他大洲。
眼前这个卷发的青年人稍微有些混血的轮廓, 和图卢少数民族与中原混血的相貌不同,那双蓝绿色眼睛的主人像是油画里坐在宁芙身边的漂亮青年。
篝火的光在他直峭的鼻梁上一分为二,仿佛打在白色大理石雕塑上的光影。
他不是大理石雕塑, 因为他正欲言又止地微笑着, 手捧一条绣满鲜花的带子, 想把它递给嬴寒山。
与此同时, 一阵轻柔的冷意从嬴寒山脖颈后升起。
她看不到那是什么,她感觉那像是一双手,一双从飘拂的白窗帘后伸出的, 无血色的手。它攀抓着她的肩膀, 抚摸着她的手臂, 想要把她向着那白窗帘后的虚无拉过去。
嬴寒山没有回头, 她不太想知道自己肩膀上是不是长出了什么花花叶叶。“这个是什么意思?”嬴寒山指了指那条漂亮的带子。
青年说了一句天孤话, 仍旧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在意识到没有人替他翻译时,他磕磕绊绊地用刚刚学的中原话自己翻译了一遍。
“我……喜欢您……”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花叶骤起, 四周的青草与花朵被削落尖端扬上高空,簌簌地落满人头发肩膀。两道冷光割破夜色, 直直甩向那条轻柔的, 华丽的绣带。
然后,在触及它之前,那冷光呯地破碎, 变成满捧白花落了下去。
背后那双手忽然消失了,冷意也在夏夜中遁形。绿眼睛的青年还捧着丝带, 愣愣地看着凭空坠落下来的白花。
“……谢谢?”嬴寒山卡了一下, “呃,谢谢。”
眼前这双绿色的眼睛眨呀眨的, 缓慢地回过神,再一次望向她。火光照在上面,很像是晴日里水面上的光斑。
他听不懂嬴寒山在说什么话,但知道她的表情不是拒绝,于是他把手中的那根绣带又向着她手边递了一下。
“给您。”他说。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个。”嬴寒山说。
虽然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表白之后非得塞个非实用性物品给自己怎么看怎么像定情信物,自己还是不要随便伸手的好。青年看着她摇了摇头,不甘心地又向她递了递,一只唱歌的雄鸟一样用天孤话唱起来什么。
那应该是一首情歌。
蝶翼一样的睫毛不住颤动,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扇子样的阴影,青年慢慢地屈膝跪下来,双手将那条绣带捧高。
隔着被夜风吹动的带尾,那双眼睛一瞬也不瞬,仿佛不是在向哪位英武的战士求爱,而是向着石窟中的神像高奉贡品。
可神像不为所动。
鸟儿的歌声逐渐低下去,对着那张仍旧君心似铁的脸,青年黯然住口,退了两步。她跟着松一口气,回头找高衍:“高衍?你在不在?帮我解释一下,我……”
……有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