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找到了请不动他,就把嬴寒山请过去。杜车前猫在一小片校场后的武库里,这片校场之前是杜泽家的一部分,被拿来种菜,杜泽升任司马之后好说歹说,才从夫人的菜田里分出一小片地方练武。
男孩抱着怀里的剑蹲在屋檐底下,看到嬴寒山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一双眼睛凉凉地盯着房梁上挂下来的蛛丝,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翻白眼。
嬴寒山也不和他打招呼,过去随便坐了,他转过眼看到是嬴寒山,好歹不翻白眼了,但还是向一边缩了缩。
“杜车前,我有事找你。”她说。
杜车前歪歪头,之前来找他的人一般不是让他节哀就是抓几个没用的问题表达表达关心,不咸不淡地引出日子总要过这个主题,还有来兴师问罪的,问他为什么冲着长辈发火,问他为什么不振作起来。
但嬴寒山没说这些。
“老杜去世有一阵子了,”嬴寒山说,“沉州司马的位置一直空着。这个时节你知道,臧州刚刚打下来,往那边派人都不够,更别说往回叫人了。你父亲去世对这里是很沉重的打击,我们少了一位能坐镇大本营的宿将,所以,今天我来,是想问你,你能不能接手这个位置。”
杜车前被惊得一怔,眼睛瞬间睁大了:“啊?”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觉得嬴寒山在发疯,杜车前和李烝是一个年龄段,比李烝还小点,只是因为白门人的血才个子长得有些高。谁会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去当沉州司马?
“行吗?”嬴寒山很认真地问。
杜车前的双手攥紧了,他盯着自己的手,盯着腰上的小剑,最后只能慢慢垂下头去。
“我做不好。”他说。
“那怎么办呢,”嬴寒山轻轻扶起他的肩膀,要他抬头看着自己,“以后不仅仅是沉州,臧州,还会有从州以及更北边的更西边的州府,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需要人,老杜已经不在了,如果你不能做沉州司马,这个位置该给谁呢?”
“明明有那么多的人……!”男孩嚷嚷起来,“海姐,林哥……反正还有很多人!让他们去做!”
“他们也会死的。”嬴寒山不为所动,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杜车前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哪里都有可能变成战场,在前线的人随时有可能会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死,那之后会有新的人代替我的位置补上来,我们就像洪水里的蚂蚁球一样,在波涛里滚来滚去,一直撑到岸上。但是如果有一部分蚂蚁放弃了,说我不补上了,那这个蚂蚁球就会散开,最后没有人能活下来。”
杜车前没有说话,嬴寒山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男孩的肩膀,她知道确实很难,难极了……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很难,有些孩子没有看到父母被杀害的场景,有些孩子直直地面对了那个画面。
杜家的兄妹是不幸的后者,妹妹找到了父亲,哥哥找到了母亲,她没法跟他说都过去了,也许这件事一辈子也过不去。她只能告诉他所有人需要他,就像需要他的父母。
“阿母不该死的。”嬴寒山听到他低低的呜咽,“耶耶算战死,阿母又算做什么呢……”
“我不是恨秦姨……我不是……我只是想救阿母,我跑得快一点……我跑得快一点就能救了……”
他靠在嬴寒山的手臂上哽咽,嬴寒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来得及,小杜啊,还来得及。你还来得及救你妹妹,还来得及救很多人,很多人的阿父阿母……”
从杜家离开,嬴寒山遇上海石花的传信兵,她说蒿城的林孖那边送来了信,信里说第五煜有动作了。
这个时候刚好是春耕,第五煜频频派人袭扰耕作,一来军队就跑,一走军队就来,颇有点敌疲我扰的游击战架势。
林孖窝的一肚子是火,送来的信里有大半是这条狗委屈的汪汪:“从来都是温劫人,哪一个轮到人劫温?”
嬴寒山哑然失笑,扭头去找了裴纪堂。天不擦黑,这人倒是先睡下了,嬴寒山进书房时他刚刚爬起来,披着件外氅挡住寝衣,也不像几年前一样讲正衣冠了。
“坐,”裴纪堂挑亮灯,向嬴寒山推了推,“要不要茶?”
“不要,老板你也少喝点,别熬夜熬出毛病来。”
“熬什么?”裴纪堂迷迷瞪瞪地去一边的盆架子上洗了把脸,终于睁开眼睛,“不说别的……什么事?”
“第五煜动了,”嬴寒山说,“看样子是没有大面积冲突的打算,一直在蒿城边陲袭扰春耕,你有什么思路?”
裴纪堂唔了一声:“这个时节大动干戈会困难,要是打的话,就要打快仗。保守一点说,派兵压在蒿城附近,巩固阵线,他们来一次就打一次,这样也罢了。不过说到底被对方牵制着兵力,还是有些让人不舒服。”
“寒山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嬴寒山抻了个懒腰,“我就是一莽人。我是在想,这事就这么算了吗?淡河半城的人,以往他给我们使得那些绊子,老杜,我挨的雷……这些就这么算了吗?”
她看着裴纪堂的眼睛,对方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刚刚提出那个“保守说法”时他就已经给出了选择,保守的不是最好的,激进些似乎也无妨。
“我的作战思路是……”嬴寒山说。
“备战,真刀真枪地打,我要去剥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