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他近在咫尺的嬴寒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握在剑上的手指也神经质一样张合。一些眼神被他的怒视吓退了,更多的眼神像是黑色的浪潮一样涌上。
站在他身边的观剑楼剑修们也有些踌躇,大多数人无所适从地环顾着四周,也有人在最初的惊诧后,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瞿西涛。
是楼主做的吗?怎么可能!这实在是荒唐。
可如果不是他做的,为何他满面恼怒却不开口否认一句?
这样细密的视线和质疑声虫群般渐渐升起来,嗡嗡地笼罩了他的后颈,瞿西涛没有回头,但他的眼光却不自觉闪向了一遍。他的威慑力,他的力量,他的压迫感半数来源于他观剑楼楼主的身份,然而此时此刻,楼中弟子们游移的眼神正在一点一点拆毁他身后的靠山。
“荒唐!”他低喝一声,“我没……”
剑鸣在这个没字落地的一瞬间变得激烈。
仿佛一头伏地已久的神兽,在听到某个声音的瞬间骤然抬起有角的头颅,那把半成的剑像一条银鱼般蹿起来,裹挟着暴烈的剑风扑向瞿西涛。已经无需在意它开刃与否,流动在剑身的白光自成一片割人的锋刃。瞿西涛闪避不及,拔剑劈手打落扑面而来的獬豸铁,他不稳地喘息着,眼光扫向眼前女修。
“你做了什么手脚……!”他本该先一步质问出声,情况却猝然变化。
面露冷笑,言辞咄咄的白衣峰主仿佛被剑气扫到,身躯骤然向后一歪,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一直侍立不动的女武士顿时失去人的形体,振翅飞扑上前,卷住即将倒地的师尊。她蛇首上的黑羽根根倒竖,昂首对着瞿西涛厉声咆哮。
血迹不断地从歪倒在她翅膀上那女修的口中溢出,斑斑驳驳地沾满了白色的前襟。
周遭一瞬陷入死寂,最聒噪的那一个也被眼前的情景骇得说不出话
发生什么了?
刚刚那獬豸铁似乎向着瞿楼主飞了起来。
然后呢?
……天啊,他居然突然出手偷袭打伤了玉峰主!
剑修招式皆为骤发,偷袭之下就算是大能也难以闪避。九旋峰峰主本就有伤在身,又是那样磊落不设防地站在那里,被骤然一剑劈中也不奇怪。
刚刚明明还在对峙,他却骤然出手伤人,气氛顿时就变得古怪起来。傻子也能看出他挥出那一剑仿佛是想遮掩什么
遮掩什么呢?
刚刚玉成砾问了什么问题?
没有人说出那个问题,它却像是惊雷一样炸响在所有人脑内。她问瞿西涛是否杀害了前任楼主,即使瞿西涛没有完整地说出答案,獬豸铁的动作已经让事情可疑到了诡异的地步,更遑论下一秒他居然悍然打伤了她!
螣蛇小心翼翼地将不省人事的女修推上后背,仰天泣血般长啸三声。随后不管不顾地载着她飞起,消失在观天台边缘。没有人敢上去看一看情况,剑宗弟子但凡动一动就引起一片他们要杀人灭口的揣测,其他宗门的修士唯恐掺合进这个烂摊子。
看看热闹还行,要是身上沾上了九旋峰主的恩怨,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玉成砾手下那群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赶她本人一样疯,若是被记恨了,不要说一个人,就是一个小宗门有难以招架得住。
瞿西涛还拎着那把剑,口中喃喃着:“不可能……我根本没有碰到她……她,不可能……”
在一片进进退退嗡嗡嘤嘤的人群里,只有般若殿的住持双手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螣蛇玉为尘没有丝毫停留,直奔九旋峰而去,直到长落阶鉴潭小洞天上。她一抖翅膀直接把背上人向着潭水丢了下去,嬴寒山旋身缓掉砸向湖面的冲力,找到进入洞天的入口。
“不是,玉为尘!你不尊重我至少尊重一下你师尊这张脸啊!”
嬴寒山拍拍头发上的水,向着布满镜面的深处走去。
“为尘不惯载人,陪你演一会已经很不错,现在发发脾气也无可厚非。”
玉成砾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她仍旧趺坐在碧水之上,身上是素色打底的薄蓝深衣。在这段时日里她的状况又好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已经几乎与之前无异了。
看到嬴寒山进来,她随意抻了抻筋骨:“苦的。”
“什么?”
玉成砾用眼神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一个空玉瓶:“苦的,你不是问我吗?”
“你最好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然今天我吃的苦记你头上。”
嬴寒山用脚尖碰了碰瓶子,把它拾起来收进怀里。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对含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微笑的玉成砾颔首。
“等着瞧吧”
“不对,你可能瞧不到前半场。”
嬴寒山布置完周遭,退回洞天门口,换掉身上的素衣,改换易相面具的面容。几分钟后,一个青云宗弟子不声不响地从镜渊中溜了出来,那个弟子走得小心谨慎,却还是引来了长落阶上几个九旋峰修士的一瞥。在他们走上前确认之前,苌濯包裹住嬴寒山,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潭水边一片爬满了花藤的山石。
“奇怪……刚刚看到这边好像有个别宗修士。”
“没看到,还是谨慎些好,峰主……”
“啧,观剑楼欺人太甚……”
议论声慢慢远去,消失在阶梯另一侧。
午后,日光开始被山中草木蒸腾起的水汽遮盖,午间观天台上的闹剧还没有平息,又一个消息在芜梯山上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