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正在房间中的那个人,却高大得让她生出压迫感。
他的肩背佝偻着,双手握拳抵在膝前的地上,身躯紧绷,肌肉隆起。明明没有任何枷锁,却让人觉得他背上压着一座石山。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陈旧而发白,头上没有佩冠,只是草草用布包住发髻。赢寒山站在这里看着他,觉得自己像看着铁笼中一头被遗忘了的大型动物,骨架仍旧庞大,骨骼上却已经只有皮毛,但如果打开笼门,仍旧会向着来者咆哮。
周政呼吸急促地向前踉跄了两步,想了想,解下獬豸剑放在脚边,带着令牌走入阵中。
“宿主看,”系统说,“我说那小孩脑袋肯定缺一块吧?他都不确定他师伯是不是脑子清醒就敢放下武器。”
周政走过去,慢慢地跪坐下来,中年人缓慢地掀了掀眼皮,不知道看没看清楚他的脸。
“你……”殷雷说,“……还不死心吗?”
和预想中不同,中年人的声音并不高,也并不骇人,甚至可以说是醇和的。那声音渗透着浓厚的疲惫,已经没有太多生气。
“你……”他叹息一样有气无力地说,“是怎么得到……这个位置的……你心里有数。师弟走了,我没守住师尊传下来的东西……是我认了。你还想要传承,我认不了……”
“师伯?”周政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醒醒?我是周政?师伯!”
中年人开始眨眼,周政扶着他,方便他自己看自己的脸。
“是我啊,是阿政啊!”周政揪着自己的脸皮证明它不是假的,“师伯!我来救您了!”
好像有一缕魂灵回到了殷雷身上,又或是周政身上的令牌稍微减轻了他的消耗,他的目光聚焦,嘴角颤抖,像是要扯出一丝笑容来。
“阿政?”
中年人艰难地挪动着手臂,整个人跟着摇晃了一下,周政急急直起身撑住他,任由他抓住他的手。
“阿政!……哈,不是梦啊……你小子,真找到这里来了。”
他确实在笑,发出笑声的瞬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一架几十年没运转过的机器,开动时所有生锈的零件都趋于崩解。
“师伯!”周政的脊背僵住,伸手要探他的经脉,被殷雷挥开。
“不重要。”中年人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嬴寒山嗅到一点血腥气,“周政,你听我说,你师尊……”
“是被瞿西涛害死的!”周政拔高了声音,仿佛怕言语消耗掉他的生命力一样抢着说,“我报仇!我会好好报仇!我先带您出去,离开这里。”
“不许……咳咳,不许打断长辈说话。”殷雷在少年剑修的头顶拍了一下,自己艰难地坐直了。
“你师尊……是被瞿西涛那个败类所害,我查出了眉目,却一时心软,先去找他对峙,才会被……咳咳!囚禁在这里。”
“当初,我们师尊,你师祖留下了楼主一脉传承的心法,就在静心阁藏书库中,你师尊仓促离世,未曾将心法教授你……”他喘息着,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你师尊教授你的剑法,与心法相合,正好是完整的一套。”
“把你的剑给我。”
殷雷接过剑,握住剑锋,血从他掌心溢出,他用指蘸血,以气控力,在衣袖写上“瞿西涛囚我,周政得楼主传承”,撕下后递给周政:“把这个给静心阁的莫语君,他会带你找到心法。那小子虽然胆气剑术一个也不行,但为人是可信的……”
周政点头又摇头,他接过衣袖缠在剑上:“不说这个!师伯,我们走。”
“说了你这小子不要打断长辈说话。”他咳嗽一阵,平复了呼吸,“……我来问你,青青如何了?”
周政一怔,眼光不由自主地向着一边瞥去,声音也低下来,“青青师姐好得很,还在历战阁。”
“你这小子,说谎话都不会说,”他抬起手,像是要打他的头,但最后只是对待小辈一样摸了摸,“我知道了,难为你们这群年轻人了。”
语毕,殷雷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周政身后那人。
那人一身青云宗服饰,看着是个寻常弟子,但隐隐却有种包裹在茧内的不协调感。
“那位道友,”他沉声说,“是青云宗何人?”
在他被囚之前就查出青云宗与瞿西涛有所勾连,如今青云宗带周政来这里,他不得不上心问一问。
那弟子微微颔首,忽然一抬手从脸上撕下一张面皮来:“血渊宗中之人,不必在意。”
那是个女修,眉眼寡淡,但有些隐隐的英气,一双金色的眼睛亮得夺目。听到血渊宗殷雷并不言语,只是盯着她看。
嬴寒山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坏了,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怎么看血渊宗、仙门百家大方向还是觉得这地方是魔修聚居地,自己一个魔修杵在这里听了人家的门派秘辛,指不定一会他恢复体力给自己来一剑。
不行,好说得先自证一下。
“勿忧,”嬴寒山说,“我并非是魔修。”
从周政来杀她到她收留周政再到杀回来这话可太长了,说完大概得到晌午,嬴寒山选了个简而言之的说法,挑出重点来:“其中有许多冗长的事情,我难以解释。只能说,我是王道修士,如今天道受蒙蔽,王道被构为魔修,我此次来一则是护送周政拿回楼主之位,二则是为解除天道蒙蔽,令王道重回正轨。”
她说完瞥了一眼殷雷,却发现对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