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蹙了蹙眉:“必是大将军教主事的。”
那凶神恶煞的女将军教她这个?乌宗耀又细思一阵:“那一日你们大将军也在阵前?我怎么听说那天领兵的是个男子?”
“是,”女孩回了,“那是裴刺史,与大将军一起领兵。”
乌宗耀哎呀一声,好像抓住了什么一样:“我来问你,这军中是裴刺史大,还是大将军大?”
他看眼前这女孩傻乎乎地想了一想:“必是一样大!”
这个傻女子!乌宗耀升起一点优越的嫌弃来,这带兵打仗怎么会有两个一样大的。
大将军这个将军可能是虚职,但刺史是实打实的大员,说来也对,朝中怎么会封一个女子太大的官呢,这背后还得是有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支撑着。
这么说似乎就有些通了,在这里好生活下来的关窍,不在那个什么大将军身上,是在这个刺史身上哇。这么想着,他又把这个小女子拉近了一点:“你听我说,你为我悄悄寻纸笔来,我写一封信,你给裴刺史送去。”
这回她却不干了:“纸笔怎么是我这种人能寻到的,一个不好,被人抓住了偷盗,打死我怎么办?再者说了,我哪有那么容易见到裴刺史呢。”
“欸哎,话不能这么说,你寻了纸笔是来送给我的,怎么是偷窃呢。你想想办法送给信给他,他日我得了提拔,好处总少不了你的。”
他看着那双乌漆的眼睛,起念动心想去摸摸她的脸颊:“我是乌家大姓之子,来日在这里肯定也是要有一份建树的,你只看着堂妹做了个主事就觉得她了不起,岂知我来日做个长史别驾也是使得的。你替我送了信,我给你赎身,带在我身边可好?我家那一个悍妒不敬,如今家中大人均不在,休不休她不就我一句话?你跟在我身边,总有做高门妻的时候,不比你在军中被发给不知道哪个军汉强?”
那女孩一闪,躲过了他的手,人也站远了一点。她低头对着地,不知道出什么神,突然一扭身飞快跑掉了。
“哎!哎!你哎呀,早知道她脸皮薄,我便缓些说了。”
王氏从乌观鹭那里回来的几天一直有些恻恻,屋漏偏逢连阴雨似的,赵五娘子这几日也不给人好脸色。一大清早领了水回帐篷,她端着盆洗衣的脏水哗啦啦泼在旁边的帐篷门边上,拎着罐子的乌如芸一哆嗦,闪开身去,她是不敢和这个堂嫂说什么的,每当她这样找事的时候,就意味着接下来是要尖嘴利舌地骂起来了。
果不其然,赵五娘子瞥了一眼躲躲闪闪的乌如芸,冷笑起来。
“养了个好女儿哇!”她说。
“祖上真是积了德哇,养的一对好女儿。把亲娘丢在破帐篷里不提,热水都不给一点,真孝顺哇。”
“早知道当初救这死老太婆作甚,叫她一根绳子吊死了倒干干净净,整日在这里呜呜咽咽,也不想着怎么去笼络那个出息女儿的心去。我要是她哇,是个知羞耻的,知道做些事的,便是去求也要去求两件冬衣,一盆炭火来啊。”
“养的个小丧门星也不是个好货,小赔钱货恁大年纪还赖在家里吃白食,妨死了一家子,怎不妨死你那个没用的娘!天冷成这样子不知道来帮着洗衣服缝补,喂了你十来年也喂不熟。一天到晚地在外面眼睛寻摸,不知道是寻摸哪家汉子,盼着勾搭上了攀了高枝吧!是学谁谁心里清楚!”
乌茹芸没有回嘴,她抽抽鼻子躲到帐篷里去了,外面的骂声稍微停歇了一下,不是因为累了,是又有个声音冒出来打断了她。
“你消停些吧!”这是乌宗耀。
这话不说出来倒罢了,一说出来,赵五娘子登时丢了水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你这没良心的,你说我?我十五岁就嫁到了你家来,给你生了芝儿,被你家连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爷也是有家资的绸商,不嫁你我岂没处嫁去?用着我的妆奁买官,走人情,求功名,你摸摸你叫狼叼了的良心!你一天到晚在外面不知道勾三搭四些什么,到了这里也不消停,别以为我没见着,你那一天在外面和不知道谁家的小娼妇摸手摸脸的!我见着了!”
哭声戛然而止,乌宗耀怒冲冲地出来捂了她的嘴,把她向帐篷里拖,赵五娘子还在兼哭兼骂,一口咬在乌宗耀的手上。
“住口!你要害死我们不成?”他被咬了手急怒,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怎么看到他和那小娘子说话了?好不容易前日那小娘子又回来,给他带了纸笔,他信还没写完,若是让这不长眼的妇人宣扬出去,被那煞神一样的女将军知道了,事情岂不麻烦?
挨了一巴掌的赵五娘子拼命挣扎,头发被拽散了半截在脸上披着,乌宗耀终于勉强从她口里挣脱了手,血顺着虎口上的伤口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落在地上,也照进他的眼睛里。
这一路上他已经受够了她的气了,这十来年他已经受够了她的气了!他可是大家子,娶她这么一个卖布的商贩的女儿不知道折了多少面子,她还时时拿嫁妆拿捏他!
如今家里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她的嫁妆也没有了,她还有胆子在这里蹬了鼻子上脸!
一怒下乌宗耀抓紧了她的头发,向着旁边的箱子上撞了两下子:“你再敢多话!再敢多话!我必打死你这个疯妇!”
她果然不哭了,默默闭上了嘴,乌宗耀手抖得厉害,去一边摸出自己写的信,还好还在。
他深吸两口气,飞快给信收了尾,丢下笔在帐篷里转了两圈,才觉得心里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