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身后,有一辆驴车。
车没有棚子,就是有点家资的灾民们逃荒时承载家里老人孩子和一点点可怜家什用的那种板车。
现在上面也载着几个人,他们抖抖索索地挤在一起,身上披着挡风的粗布,一时间看不出男女老幼来。
方士对嬴寒山揖了一揖:“小道玄明子,拜见大将军。闻说大将军亦是修道之人,不知师从何处仙门,令小道通晓则……”
“我修的是杀人的道,”赢寒山心平气和地打断他,“不要攀亲,不要废话,你和我不是一路人。现在,给你十个数,把来意说清楚。”
玄明子立马就不神棍了,规规矩矩立正站好,指了一指身后的板车:“有旧交令小道护送家眷来投奔大将军帐下。”
旧交?谁的旧交?谁的家眷?
亲兵们想上前掀开蒙着的布,被赢寒山喝止了。她当然理解自己手下的这些兵是要先检查一下车上是不是有刺客,但这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动连夜不敢露出来的,多半是妇孺。
横竖她这个杀生道不畏惧刺杀,也就没必要让士兵拿刀拿枪地吓唬她们。
赢寒山走过去,拉了拉车上的布,它落下一角来,露出里面畏缩地向外张望的人。
三个女人,两个孩子,意外地还有个年轻男人。
年纪最大的那个妇人有些白发,可能有五十来岁,她身边的两个女子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更年轻些,一个更年长些。年轻男人是儒生打扮,脸色苍白,阉鸡一样缩着脖子,不敢看赢寒山,直往她身边瞥。孩子是一男一女,女孩十来岁,男孩更小点。
赢寒山拽着车布,沉默地看着这一堆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她问。
那个年轻些的女子有些悲切,有些嗔怒一样用胳膊肘用力撞了撞身边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不敢抬头,眼神还是直往赢寒山旁边瞥:“我们……我们……”
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希望一样笑起来,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子,对着赢寒山身后招手。
“堂妹!堂妹啊!”他叫,“我是你从兄啊!”
赢寒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不像是失手,倒像是把什么狠狠掼在地上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到乌观鹭握紧了拳,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第189章 何当旧时恨
乌观鹭的嘴角发着抖, 一个罐子碎在她身前。
看这个着落点它大概率不是失手打碎的,是她在听到那声堂妹时掼在地上的。
嬴寒山怀疑她原本是想抄起手里的罐子砸上去,只是因为自己在这里, 阻挡了她手中罐子该有的抛物线。
年轻男人向后闪了一下, 显然也被这一罐子砸的有点懵。
“堂妹, ”他叫, “你难道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堂兄,当初你出阁的时候,我可……”
“认得你, 我怎么能不认得你呢?”乌观鹭喃喃着, 声音压抑在喉咙里, 像是含糊不清的呜咽。她拖着腿沉重的一步一步地走向面前的男人, 突然扬起手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啪!
“我怎会不记得你, 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她抓住了他的衣领,拽住他的衣领,哀声像是一把刃朝外的短刀, 快要撕开她的喉咙,“观雁她已经死了, 观雁已经死了!”
“她的眼睛还看着我, 我怎么可能忘了!”
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卫兵,以及嬴寒山站着,乌观鹭恐怕会就这样撕了他的衣服, 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子给他来两下。
好歹是在场还有同僚让她维持住了一线理智,没有继续动手。
饶是这样, 这个男人还是被印象里温婉沉默的表妹突然爆发吓炸了毛, 忙不迭地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来了个秦王绕柱走。
“你!你你你!你怪我作甚!她也不是我杀的!再者说,再者说, 你们一个私奔一个逃,连累了家里……你还对我动起手来了!”
原本平静下来,只是睁着一对泪眼含怨带恨瞪着他的乌观鹭听到这话,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鸣,那声音好像她真变成了一只白羽毛的鹭鸟,谁抓住了她的脖子咔嚓!
她一句话没说,却突然扑向了身边的士兵,唰地抽出他腰上的剑。眼前这女子是有官在身的主事,士兵下意识想要推搡的手停在半空,乌观鹭已经一扭身跳开,举起剑朝他扑了过去!
杀人了!
乌观鹭不擅长用剑,那把长剑对她来说也过于沉了一点,她几乎是拖拽着它向这个缩头缩脑的男人扑过来,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几秒钟被她骇得动不了。
这是乌观鹭吗?这是他那个不言不语,看人时总要垂下眼睛,微微掀起一点眼皮来,仿佛羞怯一样注视的堂妹吗?
那把剑好沉,她的手腕那样纤细而白皙,她恐怕是无法高高地举起它的。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有剑一样锋锐的怒火要从她的眼瞳里刺出来。他下意识拿身前不知道是谁的挡了一下,借着这人绕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堂妹,然而他下一刻骤然失去了平衡,扑地一下摔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抬头看一眼自己绕的这根“柱子”是个什么“柱子”。
嬴寒山没干什么。
家务事,她作为军队长官公司领导不应该插手,但这不妨碍她在有人靠近她时“不小心”做点小动作。
也没有很过分啦,就是在他苍蝇一样绕着她转来转去的时候,略略伸了一伸腿被绊倒了是你自己不长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