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士兵,那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的军奴,里面有五六十岁的老朽,也有刚过车轮高的少年,妇人拼命地拉着身边的孩子,不让他们倒在地上。
不论谁倒下这奔跑都不可能停止,他们只会被铁链拖碎,被后面的人踏碎,成为地上一滩分不清红白的血肉。
他们哭叫着,哀嚎着,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冲向燕字营,每一个骑兵都能清楚地听到男人女人的哀求,孩子的哭声那是婴儿的声音吗?谁抱着孩子上来了?
而在这一层一层的人墙之后,是手持长刀的士兵,他们阴沉着脸色驱赶这些人,作为挡箭的护盾和肉拒马。
就在数天前峋阳王突然分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了几家为嬴寒山提供过粮草的世家,那些贵族,那些平民,那些豢养与被豢养的人此刻就锁在一起,被驱赶着向死亡而去。
“弓手。”赵一石攥紧了手甲,他别无选择。
“放箭!”
最前排的倒下了,箭穿透孩子的颅骨,把他或她钉在母亲身上,老人倒下去,在被人踩断肋骨或者胳膊时发出扼住咽喉一样的呃呃声,骨头刺破了他的肺,于是他安静了。
第一排人墙倒了,还有第二排,第三排,尸体仍旧被铁链串联,它们围住了骑兵,成为血肉组成的墙。
战马开始被铁索绊倒,而剩下的幸存者还在被逼迫着向上冲,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兵是项延礼曾经的部下,比这些必死的牺牲者稍好一些的敢死队。
血涂满他们的脸,他们的手,他们用尸体做掩护,对最先的骑兵挥起刀来
“燕字营告急!”
第167章 虓原血战(中)
有时候嬴寒山觉得自己不是作战意识和这群土生土长的军事家之间有差距, 是真的没有他们那种丧心病狂的创意。
她想过对面可能有什么新的抵挡方式,她考虑过对面可能会用排列的战马冲散燕字营(但理论上峋阳王是没有那么多马的),抑或是用火篱或者爆炸声惊马。
但当意识到对面做了什么时, 嬴寒山还是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在杀生道里待。
在杀人这件事上, 她太没有创造性。
杀生道者的本能比五官更先感受到死亡, 每一个细胞都被血腥的甜味唤起。
她的耳朵变得敏锐, 她的思维变得清晰,骨骼断裂和肌肉撕碎的声响像是开饭的钟声。
但嬴寒山的头脑却像是泡在冰水中。
她现在不会去问为什么,所有为什么都已经在白门乡民那一次问完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 底线要么被用来踏破, 要么被用来上吊, 她必须习惯。
“右军向右移动五个单位, 长牌手向前, 援护燕字营!”
这句话说出来嬴寒山才想起来不对劲,一扭头就看到身边马上的裴纪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以往她都是要么自己指挥要么亲自痛殴,这次忘了旁边还有一位。
“老板?”嬴寒山思索片刻, 对着裴纪堂抬起头来 ,“你带右军去吧。”
裴纪堂盔下的目光一沉, 刚刚要点头, 动作却突然停下了。
不只是他,近前的所有士兵,马上的亲卫精锐, 所有人都与裴纪堂一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坏了。
嬴寒山记得这个画面, 在飞援踞崖关时她见过一次, 无数花瓣从天空落下,沾到手上就成为黏腻的红色。
天雨大红花。
天穹隐隐有兽的清啸传来, 玉成砾座下螣蛇盘桓着,两翅不断有青光迸出。
在上战场之前玉成砾就与她约定过,凡人的战争她作为修行之人不插手,但如果有芬陀利华教的人想要动手,她必结阵抵挡。
螣蛇迸出的青光如罩子一样笼罩了这片战场,不可数的黑气敲在它上面,发出击玉一样的响声。
那是不知从何处飞来将要扑向战场的黑衣蛞蝓怪物,尽数被真言宗的法术挡在阵外。
但有些本来就在阵中的东西是挡不住的。
一直立于峋阳王身边的黑衣国相对他一颔首,缓步走出军阵。
它掀开笼罩在身上的黑袍,也顺手摘掉掩盖面容的面具。长风展开黑衣之下那人的长发,它摊开手,遥遥对马上的嬴寒山一笑,日光下相对的,是两对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瞳孔。
那就是嬴寒山,只看面容和身形没人能分辨出来此者与彼者。它穿着暗青色的胡服,没有束发,手中提着一对薄刃的刀。
“淡河众,”国相高声,“嬴寒山在此,后退!”
纵使知道那不是,那不可能是,嬴寒山还是听到身边发出一阵极为细微的骚动,士兵们的眼神在远处那个国相和嬴寒山之间游移,带着惊恐和迷惘,最后求助一样落在身边的将军身上。
嬴寒山抽手唰地一声拔出了裴纪堂的佩剑。
裴纪堂:?
她高举起剑,如要撕裂天幕,战场上回荡着她铿锵有力的声音。
“嬴寒山在此!”
“嬴寒山仍在阵中!”
“嬴寒山仍与诸君共生死!”
不要怀疑我的存在,不要动摇对我的信任,我将永远不会离开你们,我将为你们去面对第一个强敌,接下第一支飞矢!
我不是食人嗜血的虎狼,我不是俯瞰众生的仙人,我是你们的将领,你们的先锋!
在能听到我言语之地,我与你们并肩作战!
“杀!”
军心被嬴寒山的声音安抚,士兵们低吼着应和,向前推进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