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兵戈碰撞声,旗帜被风吹动时细微的猎猎,一箭之地外的队伍。
沉州军打起了朝廷赐下的旗帜与裴纪堂本人的将旗,与对面的王旗遥遥而对,乜允被塞了嘴丢在马上,预备着交换人质。
峋阳王身边是穿了重甲的项延礼,这位将军阴沉着脸色,戒备地盯着四周。
大纛下的王倒是表情轻松,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在王军一侧,一架被青布遮盖的马车停在那里,用作交换的拜月夫人应该就在车上。
“沉州刺史裴!”峋阳王那边首先来了个嗓门大的兵开腔,“王驾既至,为何不行礼!”
这话其实说得挺有脑疾的,两边正在打仗,哪有一边主将给另一边主将行礼的道理。
不过战场上就是这样,别管这话说出来脑不脑残,先喊了打压对方气势再说。峋阳王这边喊裴纪堂沉州刺史,又自称王驾,就是要在身份上先压一头。
裴纪堂微微俯身,对身边亲兵说了一句什么。
“刺史身负御诏,宣旨第五特,为何不下马上前接旨?”那亲兵立刻嗷地一嗓子回回去了。
什么御诏?奉旨讨逆。叛逆是谁?嘿您说巧不巧,就是您家峋阳王。请您家主子出列前行三步,恭恭敬敬地接下这个朝廷让我弄死他的旨吧。
两边针对主将的骂战谁也没占了好,第二轮开始人身攻击副官。
“站在那里的可是太史令之子?汝为人臣,竟背主投敌,还敢恬不知耻立于阵前,今见王上,汝若非厚颜,当自刭以谢罪!”
裴纪堂旁边的亲兵还没开口,苌濯抬起头,对着裴纪堂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在裴纪堂点头后,他缓步走出军阵,向前了两步。
“濯何来旧主?”
“先父修行之人,半步仙途,有窥天侧地之力,却仍未免蒙害于贼手。”苌濯从不声嘶力竭地说话,此刻虽是扬声,仍旧有敲冰戛玉的清越,“濯为人子,怎可认戕害先父者为主?作此问者,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枉为人子!”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枉为人子!周遭的士兵齐声应和,天地如巨石滚过,周遭木叶簌簌而下。
对面还想再骂,峋阳王做了一个止住的手势,他点了点那辆青布马车,示意不必多言,即刻交换。
声音逐渐停滞,这边催马把捆得像是个粽子一样的乜允推出去,那边的马车也慢慢地向这边驶来,苌濯仍旧站在先一步的地方,像一个随时准备迎接母亲的儿子。
这时,裴纪堂听到峋阳王开口了。
第五家的人基因彩票中奖率很高,这一家都能看出相当不坏的血缘相似性。或许是因为年纪比第五浱轻,第五特现在还没有多少老态,骑在乌龙骓上的仪态堪称凛凛王者。他面含微笑地望着裴纪堂:“刺史身侧的人,似乎并不太对。”
“那位寒山将军,并没有到吗。”
裴纪堂神色冷淡:“大将军非我麾下,她来与否,并非我能左右。”
山岗上嬴寒山取下了落龙逐鹿弓,从身后握住乌观鹭的手,把一支箭搭在弦上:“怕吗?”
“有点。”
“不要怕,和用刀砍一条死狗一样,没什么好怕。”
大纛下的峋阳王神色悠然:“是了,朝廷不欲再养出一方诸侯,故而分封刺史与那位将军,令阁下与她相互制衡。如今兵权不全,刺史心中也有苦恼吧。”
“上下勠力,何苦之有?疑心暗鬼,反以己度人。”裴纪堂不卑不亢地冷声。
“本王麾下没有值得疑心暗鬼的人,倒是刺史,这一仗是胜是负,于你而言都无好处。纵使拿下臧州,也不过为朝廷得地。若是取得不了臧州,反而损耗沉州民力兵力,有朝一日朝廷忽然收回你职权,岂非为他人作嫁衣?”
那双伏兽一样的眼睛带着危险的笑容。
马车越来越靠近军阵了。
嬴寒山握着乌观鹭的手越来越紧。
“不若,将那位将军交予孤,孤便以臧州东南相让,并助刺史自立为王,你我以兄弟盟友而称。至于那位女将的妹妹,刺史尽可以留于身侧。”
他压低声音,以一种扰乱人心的恶意笑道。
“反正,孤是对那样的幼子没有嗜好。”
裴纪堂瞳孔一瞬缩紧。
“放!”就在这个瞬间,嬴寒山低喝
落龙箭离弦而出。
第163章 圣子之尊
一秒, 落龙箭离弦。
一秒,肃立的项延礼瞥向空中。
一秒,青布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一秒, 螣蛇护身的仙人停止了掐指。
“阵起!”
像是十万枚子弹同时射向一个地方, 像是巨大的烟火在天地之间飞绽, 一瞬间混乱在两军之间爆发。
项延礼来不及呼喝左右侍卫, 他一勒马缰,借着马抬起前蹄的高度差弃马飞身扑向身边的主君。
电光石火间仿佛有巨兽的咆哮在空中炸开,那一支箭顺畅地贯穿了项延礼的身躯, 仍旧直直奔着向着峋阳王的面门飞来。
然而, 在它贯穿颅骨的上一秒, 仿佛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敲了它一下。箭峰偏转, 嗤地擦过他的面颊, 向他身后飞去。
“呃!”不知道是身后哪个士官垂死的一窒,随即被这支箭穿喉的倒霉蛋掉下马去。
项延礼拼尽力气看了一眼仍旧骑在马上的王,安然在一片亲兵的惊呼和救援里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