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么翠翠阿箐了,如今她可真是这群人的将军了啊。
何翠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的确听到了这一声不情不愿的哼唧,心里叹了口气。
不仅仅是军士,她自己也盼着这带兵的头一次不要空手而归。
大将军抬举了她,那位师爷悄悄叫人寄下了她的刑罚,才给了她今天出战的机会,她怎么不想以战绩报呢。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是对面不来,她也没有办法。
这么心念一闪之间,远处却隐隐约约有个身影飞驰而来了。
“报!”斥候驰于马下跪地一礼,“有约莫两千余兵,自虓原城中来了!”
何翠子眼神一凛:“好。”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弃锅灶营长于远处,不必收拾,速向东北方行军。”
乜允来时,看到的是一座空营。
营门前撒的干土上还有杂乱的脚印,营帐还没有收拾起来。锅灶下的火炭尚有余温,锅具盛着半锅汤水翻在地上。
先头冲进营里的军士拉开主帐的门帘,把里面搜出的东西呈到乜允眼前。
主账中遗留下了几只箱子,里面有几只箱子,装了些文书与金银之类的物件,倒没有印鉴,一时判断不出这一小股军队是何人麾下。
单看这些倒没有什么出奇,但一并丢下的还有一张极为漂亮的兽皮,不知道是挂壁还是毛褥。
乜允在王陛前行走不是一日两日了,寻常的东西根本不放在眼里,然而这副兽皮却看得他心里一动。
这毛皮不知是虎是豹,一整条没有一点缺损,斑纹如火,颜色亮得像是新的一样。一般猛兽都得不了完整的皮子,即使得了也往往因为不能及时剥制而颜色暗沉,像是这样好的一条皮毛,少说要百金之多。
能有这样一条皮毛的,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小军官。
他兴奋地转过脸来,对着身后的兵马一声号令:“灶灰尚温!这群沉州农夫见我军威武,来不及收拾细软就逃了,尔等随我追击!生得敌将者升三级,斩首者赏百金!”
那群人逃得匆忙,一路上痕迹来不及掩盖,随着天光大亮逐渐明晰起来。乜允带着两千人急行军,终于在天完全亮起的时候看到了这群正在飞快向着东边撤离的队伍。
这支沉州军约莫八百人,规模不大,为首者骑马,身边带着二三十骑精兵。步卒身上都穿着崭新的布甲,身边的骑士多是厚实的皮甲,甚至有着铁甲的几人拱卫在那个将领旁边。一面镶边绣兽纹旗在风中招展,可惜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乜允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他这一次为了保险起见足足带了原先城中一半的兵力出来,两千人打这望风而逃的八百人是绰绰有余。
看这群军士的着装,之前送来的情报大概不太准确,这支队伍不是出来刺探的小队,也不是烧粮草的细作。
这应该至少是一个年轻偏将带着亲卫与部队失散,不然哪支队伍会有这样漂亮的旗子,这样精良的装备?
他抬起手来,马鞭指向前方:“鸣金逐之!”
双方的距离飞快地拉近,好像一群羊只被狼追逐着合围,前面那群沉州兵慌乱之中甚至顾不上什么阵形了,只是一味丧家之犬一样快逃。
“你看他们现在奔逃得如此迅速,”乜允拉着马缰,得意地对身边亲兵炫耀,“可知这将领根本不懂兵法。行军当有阵形,撤退亦有章法,现在这样一味拔腿狂奔跑得倒是快了,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失了力气。他们身上还穿着甲胄,后继无力哪还有力气反抗,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两千人追逐着这八百人到了一处山坡下,乜允才隐隐约约发觉出一点不对来。有潺潺的水声自远处而来,一条河流横贯在了他们之前。之前从未听说虓原附近有河流?这条河是哪里来的?
刚刚还拼命奔逃的那支队伍忽然恢复了秩序,他们有条不紊地自河上浮桥而过,顺畅得就像是一块黄油在火上融化。他追上去时已经晚了一步,最后一个渡河的兵士砍断了河上浮桥的绳索。
在已经大亮的天光下,那刚刚还惶然无措的八百人恢复了镇定,在那些汗湿面孔上浮现出了一种不祥的讥诮。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条从天而降的河流冷嘲地看着乜允,像看着一只被捕兽夹夹住了腿的野物。
“弓手!”风送来为首将领的声音,那居然是个女人的嗓音。
乜允来不及讶异和反应这意味着什么,无数破风声就突然划破天幕直直坠落而下。河对岸的步卒散开后退,露出一支被隐藏在核心的控弦士。白羽箭雨幕一样簌簌而下,来不及回头撤开的虓原士兵应声倒地。
河水翻卷着白沫,被血液染成淡淡的粉红色,两千人狼狈地向后退去,乜允的震惊之下被冻结的灵魂终于稍稍恢复了知觉。
病态的涨红爬上了他的脸颊。怎么会!怎么搞的!这条河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斩首八百的军功近在眼前,却突然变成了他折损兵士。就这样带兵回还,岂不是让项延礼看了笑话?
而下一秒,这恼羞成怒的红色骤然褪得干干净净。
大地在震动。
骑兵仿佛铅水般从山坡上呼啸而下,马匹在猎猎的风中失去了形状,如游龙如罡风,呼啸着一瞬撞散了底下尚未稳住阵脚的军阵。
还未从白羽箭齐射的惶恐中回过神来,虓原士兵们瞬间淹没在骑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