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迁了。”他喃喃着,有些疲惫地转过脸去看着外面已经开始泛起黄色的稻田,眼睛里有些谵妄的神色。这里毕竟还有这样一块田地,奋力地从土里刨能刨出些吃食来,如果再迁,迁得连田地都没有了呢?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只有桌上那条鱼眼睛里还闪烁着诡异不,它已经没有眼睛了。嬴寒山正好坐在鱼头对着的位置,总觉得它大张着嘴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唱“啊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它身上移开,接上刚刚的话题。
“为何不去东边呢?”
这句话没起到什么重振气氛的作用,坐在桌子对面的两大一小脸上一起露出迷茫的神色。“东边……”罗五喃喃着,“不行,在打仗吧。”
“我们是途经东边过来的,”嬴寒山说,“仗已经打完了,那几个城池受灾严重,剩下的人不多,所以官府在重新分田。你们为什么不往那边迁呢?那边的税也很低,也有白得的田地。”
罗五很用力地摇头了:“那更不行,打仗,人没剩多少了,我们过去,就要一起被抓起来,投进军队里,我听人说过那个将军,不行,不行。”
坐在嬴寒山旁边的苌濯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那位将军?”
“他们说那有一个女将军,”他比画着,“熊罴一样,在战场上能抓起一匹马从头撕开,酷烈得很。打仗时从不要军粮,若攻城时城内反抗,便将一城的老幼充作军粮,只留青壮。士兵若是有怨言,就把他家中老幼驱赶去做军奴……”
“我就是灾年,也不曾吃过人肉……”
罗五慢慢噤了声,他疑心自己说错话了,因为眼前这两位贵人都默然地盯着他。这让他有了一点不好的猜想,这两位陌生面孔的贵人,会不会是那军队中的文吏?
“啊,啊,我也只是听说,我还是不愿意离了屋头地间,那个女将军是什么样子,我是不曾见过的。”
“我也不曾见过。”嬴寒山心平气和地接话了,“只是我们两个都是沉州人,沉州这一冬不曾遭灾,所以想起来劝你罢了。”
这么一说,罗五的脸上立刻放出光明来:“是啊!……听说沉州出了个圣贤,这我是知道的。圣贤,圣贤……”
圣贤是什么来着?其实他也不知道圣贤是什么,就像那位熊罴一样的女将军在他脑袋里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一样,罗五想了很久,点点头:“圣贤治下是不曾有饥荒的。但是路那么远,还在打仗,过也过不去吧……”
嬴寒山点点头:“没准他会过来,谁知道呢。”
苌濯吃完碗里的豆子粥,向这家人打听到那条改道河所在的地方。它的河堤果然已经被修好了,现在河床是干涸的。嬴寒山和苌濯向这家人道了谢,悄悄在座位下留下那条鱼和被损坏农具的钱,向那条河所在的地方出发了。
“这样不公平。”
当嬴寒山沉浸在关于那条河流和接下来战役的思考时,苌濯突然出声。
“什么?”
“对你不公平。”他说。
嬴寒山想了一想,大概明白苌濯在说什么了:“没关系,我吃小孩吃老头刚刚还差点吃老鼠,是老虎是妖怪现在还顺便是熊罴,反正不是真的,让他们说呗。”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她听到轻微的簌簌。
可是为什么?苌濯问。
沉州的雪灾,调度的人是寒山,踞崖关围城,救急的是寒山,一城一池,攻占后保全百姓的也是寒山。
“我不是说刺史无功,我只是……只是觉得不公平。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是从从前开始。”
从那些叩拜裴纪堂却相信嬴寒山吞吃幼子的乡民开始,从更从前天使驾临时宁可把他当做将军也不看嬴寒山开始,从这之前,再之前开始。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圣人,而她不需要这个圣人的名号,他可以不在乎。
但为何这世上圣人非她,她却要背负她并不应背负的恶名呢。为什么那个会流血,会坠落,会终有一死的人,只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强悍就要被人诟病?
“寒山,”苌濯低声问,“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根本没有嘉奖,至少应该有相应的名誉。如果连名誉都不曾获得,至少与她同道者不应该获得她应有的东西。
为什么,寒山?你现在还是这样平静而不在意的样子?
嬴寒山抬头看了看天。在这一瞬间,她脸上忽然出现了让苌濯有些恐惧的神情。那样平静的,虚无的表情,仿佛她抬头是在找一条前往天上的通路,一旦找到她就会身披羽衣而去。
“不知道?”嬴寒山平和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想想……我总觉得我不太在乎。”
“我没有那么多的实感。”
第137章 第一个阴谋
实感这个词苌濯听不懂, 他只是看着她,于是嬴寒山开始漫无目的地解释。
“就,其实, ”她轻轻地晃着上半身, 拉紧马缰, “我也不是个圣人, 也没打算找两根板子钉起来然后把自己钉死在上面。”
这句苌濯还是没理解,但至少听明白了,他的眉头很紧地蹙起来:“谁要寒山这么做?是谁说他要你”
“不, 这是个典故, 这是……”再说就有点宗教提前传入东方了, 嬴寒山不说话了, 她抿嘴看着苌濯, 于是苌濯再一次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