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蕊娘有些苦恼地摇头:“以前都是家里汉子算账,我数钱是会数的……”
“那关小哥会看,”嬴鸦鸦说,“我能教你,但我在府衙中还有庶务。你寻不到我的时候,就去问问关小哥吧。要是没有铺面,只卖胭脂是卖不出去多少的,要搭着别的物件卖。但卖多了,就要理得清账目才不亏本。”
秦蕊娘看着钵里的小半碗胭脂,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关卢来这里时就总是被留一会,一开始是秦蕊娘留,说他袖子磨了,脸皲了,要替他补袖子或者拿些蜡脂擦擦脸,在这个空隙里就捧着些从嬴鸦鸦那里借来的旧账问他,后来有站在后面听的其他人也忍不住,一并跟着凑上来。
她们给关卢搬了架胡床坐在院子里,像是听教书先生说话一样听他讲。
但也有人不乐这样。
那天秦蕊娘送走了关卢,一回头就看到院子里有个女人站在那里没有走。秦蕊娘对她有些模糊的印象,是比她后被掳上山的那一批里的人。
“秦娘子切不可再如此了。”那个女人伸头看了看,确定关卢已经走了之后,才过来抓住秦蕊娘的袖子,“娘子行事太不检省,也忒缺考虑。要是想要再嫁,尽可以随着那小哥搬了出去,嬴小女郎想来也不会拦着你,何必要把他留在这里败坏我们姐妹的名声?”
秦蕊娘收拾起账册,对她扬扬眉毛。
那个女人看着不像是要找碴,是真有怨气发不出来:“我们居住在别人的院子里,一干让山上的匪糟蹋过的女子,外面怎么看我们还未可知。娘子三番五次地引那小哥来这里便罢了,居然带着人围他在一处,他日叫旁人怎么看我们,怎么看这院子?岂不是叫人轻慢成了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了么?”
秦蕊娘想反驳,那个女人却突然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于是她明白她在哭什么了。
这个院子是个好地方,那位小女郎说这里能庇护她们一辈子,或许也是真的。但外面的眼睛始终看着这里,存在于她们心里的眼睛也一直看着这里。
只要她们这样蜷缩一天,潜在的风言风语就会发酵一天,她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过活,去学那些守寡的贞女子,或者干脆一根绳子吊死了事。不然总会有人说她们是被养起来的军妓,做皮肉生意的地方,即使不是为了攻击她们,而是为了败坏那位金眼睛女将军的名声,他们也会这么说。
走不出去的人可以在这里一辈子,但总要有人走出去,告诉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蕊娘伸手过去,那女子以为她要给她一耳光,歪着头躲。但秦蕊娘只是拉开了她的手。
“好,我很快就会走了。”秦蕊娘说。
秦蕊娘来找嬴鸦鸦时,她有些意外。
裴纪堂请她去府衙,她到了裴纪堂还被一场小官司缠着,一时没到。嬴鸦鸦在门前等,没等到刺史,等到了秦蕊娘。
“秦姨?”她有点诧异,院子里的女人们很少出去,虽然这几天秦蕊娘是会偶尔出门在集市上走一走,买些东西,打听些事情,但找到县衙来还是头一次。
“是,小女郎,”秦蕊娘微微弯下身来,“我去打听你在不在家,人说你到县衙来了,我就想在这等你,不想直接遇到了。”
“我这次来……是想找小女郎借些钱。”
秦蕊娘借的钱不多不少,三百枚,加上挑担可以置办一小筐子杂货。她说她这几天替人缝补赚了一些钱买了点针线,自己做了些绣活,再加上置办杂物,能做出一个小挑子来沿街叫卖。
“我知道贸然开口让小女郎为难了,我也不敢说我是不是真的能卖出去……但这钱无论如何我也会还,就算是亏了我也能替人洗衣服,缝补……利钱小女郎定吧,只是时限放宽点才好。”
嬴鸦鸦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还瘸着的腿,女人的身影在日光下一晃一晃,像是被风吹来吹去的树,却怎么也不肯倒下。最终嬴鸦鸦还是没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去:“秦姨这么说了,钱我会借。利钱也不要,只有一条……”
“每个月初一的时候,秦姨要来找我,告诉我这些钱买了什么,卖了什么,是赚了还是赔了。”
她拍拍女人的手,没说更多,女人也只是低下头对她拜了一拜,眼眶再次红了。
送走秦蕊娘,嬴鸦鸦才发觉裴纪堂已经来了,站在远处只是看着,没往这边走。
她能猜出裴纪堂是不想吓着这个刚刚出门的女人,也不想再让她大动干戈地拜他,但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嘴:“裴刺史是怕生吗?怎么站得远远的?”
“是怕生。”他笑了笑,过来了,一边走一边把衣袖角往袖子里絮。嬴鸦鸦看到它好像湿了一块,边角也有些开线。
“刚刚有场官司,”意识到嬴鸦鸦的视线,裴纪堂解释,“堂上卖羊人卖了二十头羊给买羊人,但有母羊带胎,在赶羊来的路上生了。小羊归谁拉扯不清,一群羊全在街上堵着,看是饿狠了,把我袖子嚼了两口。”
嬴鸦鸦捂住脸,假装自己没笑。
裴纪堂终于把自己被嚼了的袖子絮好了,与嬴鸦鸦一面向里走一面提起正事来:“我之前求托寒山转达的事情,鸦鸦考量如何?”
他说的是长史那件事,嬴鸦鸦笑眯眯撤掉盖在脸上的手,开始乌鸦啄毛:“本是不想应的,姊姊那边事情那么多,总要我帮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