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会一直存在,姊姊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军队里有很多需要缝补的东西,上一次在踞崖关打仗有很多孩子没了爷娘需要照顾,姊姊什么时候打起精神来,什么时候就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做针线,我们按月给你钱。不会有人把你赶出去,姊姊不用害怕离了这里之后该怎么活。”
“就在这里活,就在这里好好活。”
那个湿漉漉,沾着泥沾着青苔的女人终于哭起来,她把脸颊埋在嬴鸦鸦脖子上,泪水沾湿了她的领口。
嬴鸦鸦默默地抱着她,和她蜷缩在一起,直到日光照亮她们。
“姊姊,你知道吗,我也想过死,我很多次,很多次地想过……”
“我太知道生之恐怖更甚于死。”
“不是我更坚强,更能克服这一切……”
“只是因为,有人还要以血偿我。”
到上午,嬴鸦鸦把那个跑出来的女人送回了院子里。她被露水淋了一晚上,又情绪激动,有些风寒。
嬴鸦鸦叫人给她煮了一碗姜汤,送她回屋歇下,在嬴鸦鸦从屋里出来之后,又把刚刚对女人说的话对其他人说了一遍。
这个院子会永远存在,让她们一直居住,如果有人做好了准备,可以走出院子开始新的生活,如果没有准备好也不会遭到责难。
即使在院子里,人也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能做,也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番话说出去有人动容,有人的眼睛亮起来,也有人仍旧灰败着眼光,嬴鸦鸦不多作解释,只是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慢慢退出去。
因为刚刚从山上下来,院子里的女人们都怕生,也怕男子,平日里来这里送针线去针线,送柴火送食物的基本都是女帮佣。只有和她们一道获救的那个姓关的少年去时她们不怕,所以他也偶尔搭把手。
名叫关卢的少年说他是臧州哪个小世家的家仆,随着家里采购的商队出门去沉州时遇到了这伙山匪,其他人都被杀害,只有他因为脸长得清秀而被虏上山去,大概是想要找个好男风的馆子把他卖了。
嬴鸦鸦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关卢正在点给院子里送来的针线和衣服,他用手数草纸一样飞快地把叠起来的衣服拨了一遍:“夏衣二十五件,冬衣十二件,有两件羊皮衣……下一次要是要得紧的话,少送两件皮子的衣衫来吧,这个补得慢,夏天也不穿。”
来送东西的那人对少年的功夫啧啧称奇:“关小哥眼睛的功夫厉害,你用不用拿出来册子对一对,看看是不是这些数?”
关卢抬起头对那人客气地笑了:“不用对,之前我看了一遍册子,都记在脑子里了。”
他收拾起来东西预备送进去,一扭头看到嬴鸦鸦站在这里,讶异地一直身:“女郎还在这里?昨晚我去叫了郎中之后看到女郎来了……情形还好吗?”
“嗯,已经解决了。你辛苦了。”
嬴鸦鸦这么说着,悄悄用眼睛分神数了一遍关卢拎着的东西,的确是这个数。但是她没法数得这么快,几乎是一眼就能全看出来。
“关小哥练过账房吗?”
关卢有点不自然地笑笑,用手摸了一下额发:“是……我是家生子,我爷把我养在账房旁边,我几岁的时候就去听算盘。”
“是哪家呢?”嬴鸦鸦问,“小哥的家人还在吗?如果缺路费回家,尽和我说就好。”
关卢摇头,把怀里的东西又往上颠了颠抱实了:“已经没有家人在了,原先那户主家待我也并不很好,我不想回去。更何况山高路远,几多波折呢。”
嬴鸦鸦点点头表示理解,也没说什么身契啊之类的话:“那你在城里寻一户人家攀个亲戚,在淡河落籍也好,不管怎样,有个自由身总是好的。”
少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嬴鸦鸦,半晌才低下头去:“是啊……是好的,自由是好的……”
“小女郎,我有个问题斗胆想问你。”默了一会之后,少年突然问。
“昨晚我站在门前没走,你与那位阿姊的话我听了一耳朵,万一她真的跑出去投了河怎么办呢?”
关卢斟酌了一下措辞:“是,我也知道我们这群人获救了就是好命,如果她真寻死也没办法……”
嬴鸦鸦摇摇头说她投不了河。她露出一点狡猾的笑容来:“这院子周围的街是四方相连的,她就算沿着街一直走,也只能绕着院子打转,淡河城有年头,道路乱得很,不是在这里住过一阵子的人,大半夜不打火把根本找不到城门……”
“哦……”
“我让她走到夜里,是让她把那一阵悲苦卸下去。”嬴鸦鸦抬头看向天,“害怕是一阵一阵的,绝望也是一阵一阵的。就在这一阵一阵里面会突然生出想死的念头来。我一天天坐在门口,就是在看姊姊们,我知道每个人在想什么,每个人是想活还是想死……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敢那么劝。”
她突然歪头,对关卢露出笑容:“要是你这么闹,我肯定换个法子劝你。”
关卢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小女郎说笑了,我活得好好的,不想死。”
“也不都是想死才需要劝。”嬴鸦鸦点点头,但不继续说了,“打搅小哥这么久,小哥快把东西送进去吧。今天中午阿姊叫人煮了梨子汤,一会也送来,小哥也吃一盏呀。”
变化好像就是从那一晚开始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