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石匠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难不成叫仙人给接到天上了吗?这么想着车停了,有人把他引下车来。
他一下车就知道为什么周围都是云啊雾啊的了,这路竟然就在天上。
宝塔与宝塔之间架着曲折如蛇的路,一路盘转到更高处一个莲花宝顶的大殿下。
他吓得哆哆嗦嗦,问引他的人他们是不是仙人,那两个人都罩着五光十色的不知道什么布料,布料下露出的半张脸肌肤如玉,好看得紧。
他们只是笑,也不搭话,就把何阿丁往大殿里引。
“我推开大殿,这一世都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啊,不知道多少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锦缎,戴着珠玉宝石,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踏在云里。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们不是戴着面具就是用头纱把脸遮住了,但在那里面我就像是只脏老鼠……脏老鼠爬到了仙人供灯的香案上。”
何阿丁见人就要跪,带他来的两个人拉着他不要他跪。
于是他诚惶诚恐地问是在哪里雕观音,有没有个模样子。两个人一顿,王那群人的中间指了指。
石匠的叙述停止了,他深深吸了两口气,仿佛接下来的画面让他至今都震撼不已:“在那个大殿的宝顶底下,有个白玉的莲花座,一人多高,在那上面站了一个神女娘娘。啊……那就是神女娘娘啊,我看到她我就知道了,那肯定是仙境,这世上,天上地下,画里书里都找不到那么好看的人,她就站在那,就像月亮从天上掉了下来,玉从地下冒了出来,一朵大白花化作了人一样。”
石匠战栗地深呼吸着,嬴寒山猛然从这个描述里察觉到一丝异样:“且等,你告诉我,那个神女娘娘究竟长什么样?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眉眼?”
那老石匠努力地思考着,突然一直后背。
“眼睛!……神女娘娘有对蓝色的眼睛!”
第70章 黄膏朱酒
匠人毕竟还是比农户见的世面多, 年轻的何石匠下意识给那个神女磕了几个头之后,慢慢回过神来,要纸要笔来画雕像模样。
谁知道他身边的人拒绝了, 说落到纸上再刻出来神态就庸俗, 死板, 一定要他用眼睛记下, 凭脑子去刻。
就这样石匠在这个仙境一样的地方住下,每天去参拜神女,仔细看她的模样, 然后到指定的地方刻石头。
何石匠的脑子比常人好用, 雕工也好, 所以纵然是这样困难的情形, 一尊观音像还是被他渐渐雕出了模样。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 他抿出了不对劲来。
那个站在莲花台上的神女总是不说话,也不看人,脸上的表情比真的石雕还少。
在她飘飘荡荡像是鲛纱一样的衣摆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固定着她的手和脚。
那些穿着五彩布帛戴着面具来的人也从不和她说话,只是跪拜, 跪拜完了就走, 仿佛她不是个活物一样。
到观音像开脸的前一天,何石匠来得很晚,晚到大殿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那天特意收拾了晚饭没有吃, 拿来当做贡品拜这位神女娘娘。
他也不指望着她低头看自己一眼,就是觉得乡里拜灶王还要供一个猪头, 自己天天在这里干跪, 不供些什么也不好。
谁知道刚摊开贡品,那神女就垂下眼睛看着他。
他们给你吃这个?她问。
何石匠一个头没磕下去, 被问得愣在那里,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是神女讲话了,他一个激灵直起腰来就开始念叨神仙娘娘我姓何是臧州哪庄哪户人您保佑我家里人虽然我没怎么见过他们……
他们,给你,吃这个?她打断了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问。
“那时候我住在那里,吃的也都是他们给我的东西。就是酒和肉,酒像是奶一样白白的,肉是红的,上面一层油是黄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叫酒得道酒,叫肉莲花膏。”
“神女娘娘叫我不要吃酒肉了,她说这里不是仙境,我要被害死了。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找个机会绕着这座宝顶转转,这个宝顶周围有八座塔,找东北方的那座塔,从塔边上跳下去就能跑。”
“我不信,但神女娘娘说得真切,又说自己不是什么神女,是被他们抓到此地来的。于是,我就在观音开脸的那天……”
何石匠给观音开完脸,这件作品就算是快要完成了。
他看看自己也算做完了工,于是找一块布把碎石垒起来盖上,拼了个自己的影子,又对外说自己这几天闭门不出雕琢观音,拿那影子当替身,自己跑了出去。
那天天阴,没有太阳,何石匠在宝顶周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那座塔是东北方的塔,再加上这塔一个个都看不见底,人摔下去不死也残,他实在是没有胆子跳。
这么一拖二耗,耗到中午,何石匠一天多没有吃饭腹中饥饿,就想悄悄摸回去找点不是酒不是肉的东西吃。
正赶上那个给自己送饭的人托着托盘站在门口,扒着门往里看。
平日里何石匠觉得这些人似神似仙,气度不凡,可那天那却觉得这人有种说不出的猥琐。
好像一团雾气随着腹内的饥饿而消弭,何石匠揉揉眼睛再看,突然被吓得一个跟头。
那哪里是什么步履如乘云的彩衣人,那是披着花花绿绿锦缎,身子像是蚰蜒一样不住扭动的怪物,戴着面具的脸一下一下地磕着,喉咙里还絮絮直叫石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