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宜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她手腕和衣袖上都有灰土,这么一抹融脸白一道黑一道的。
她没有接嬴寒山的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在你之前……装我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你记不记得?”
“你问我,无家真是铸剑的?”
她吐出一口气:“不是,最初的无家根本不是铸剑的人,这些镐炉也不是为了铸剑而生。在相当久之前,无氏是一群行者。他们说最初的无氏是一位天人,那位天人知道很多事情。他懂得如何制造机巧,如何筑起镐炉。所有追随他的人都跟从他自称无者,无氏最初是没有血缘的家族。”
“他们用钢铁铸造农具,他们用机巧平息战争。他们发誓不欲求在史书上留名,他们发誓不留存任何财货,他们情愿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天下。”
“我们是‘无者’ 。”
无宜从袖子里摸出火石,对着月光照了一下:“但一切都会改变,这没什么稀奇的。自从无家的剑引起王的注意之后,无家还记得自己应该干什么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我们因为铸剑而显赫,也因铸剑而衰亡,如今的无氏倒是回归老本行都去打铁了。”
“但谁还记得‘无者’呢。不记得‘无者’的人,有血缘也和无氏没有关系了。”
“这些本应该用来制造农具,器物,孩子的玩具的镐炉,也早就死了。”
她打亮火石,引燃一根火绒,点燃了火药的引信。
无家人在制造上有一以贯之的优雅,火药引信的长度刚好方便她们退到安全距离。
山石震动,尘沙蹦跳,被吓掉了魂的王得金都在树边啊啊了几声。
但嬴寒山却觉得这一切非常,非常寂静。白月的照耀下那些高炉依次坍塌,消弭,从砖块成为土石。
也许今年的几场雪过后,来年这里也会长满青青草吧。
烟尘飞起,天色短暂地暗了一下,与此同时无宜好像失去力气一样向着一边倒下去。
嬴寒山架住她伸手就要掐她人中,被她一把拍开:“我没事,用不着。”
没说你有事。嬴寒山把她架直了:“别在这时候倒,还没完。”
无宜借着她的肩膀站直,看向那废墟,灰土正在降下去,月光冷冷地照着周遭。在看清镐炉下被炸开的地面之后,她也愣在了那里。
“……那个,是什么?”
在碎石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向下的门。
第65章 大凶之器
烟尘逐渐平息下来。一现山纬度比淡河高, 这里的土不是红壤是棕壤,月光下本该是深色。
但那些灰白的高炉一炸碎了,满地一下子就被盖白, 好像天上落了一场雪, 好像一个巨人在这里焚身。
那道乌铁的大门就这样半嵌在白色里。
无宜慢慢返回神来, 站直了, 走向那道门。门两人多高,门缝细得插不进去一张纸,不知道是怎么铸出来的, 也不知道怎么达到了这种工业级的精度。
嬴寒山也过去, 试着用手推了推门, 没反应。
门倒是没锁, 但这种程度的门也根本用不着锁。就这两扇门一边就得毛十吨沉, 寻常人根本打不开。
嬴寒山上了一点力气用肩膀去推它,门下的土壤发出极细微的吱吱声,门整体还是没动。
上次拉铜钟的时候嬴寒山估测过这副身体的臂力, 大概在两吨到五吨之间,现在看差不多, 她不拼死是推不动这门的。
无宜抱着肩膀就在那看, 嬴寒山尴尬地往后退一步:“不是,你看什么呢?”
“看你是不是真能把这门推开,”无宜说, “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
嬴寒山心说嘿我这小暴脾气你站开点我真给你推一个,却看她走到刚刚嬴寒山站的位置, 从怀里掏出一把薄刃的小刀, 顺着门缝往下划。
划到大概膝盖的位置门喀喇一声,那刀刺进去了。
随即门后传来沉重的流动声和机械转动声。两扇巨大的铁门缓缓转动着开启, 这一次山石和土地的震颤甚至比引燃炸药更加剧烈。
门打开了,下面是漆黑的地道,容得下两人并肩下去。
嬴寒山下意识往一边躲了躲,避地底上来的浊气,但扑面而来的不是泥土和霉菌的气味,而是一股强烈的罡风!
凌厉如刀,寒凉如泉,那一股无名的风冲天而起,激得不识剑也锐鸣起来。
嬴寒山没被那股风扑中,但还是觉得被人当胸踹了一脚。
那风极烈极正,有些雷霆一样的气质,又仿佛有龙气掺杂其中,总之和她这个邪魔外道很不对付。
一直到这风停下,嬴寒山才过去:“这是什么?”
“不好说,”无宜摇头,“我有个猜想,不知道是不是,你有火折子吗?”
那自然没有,杀生道的眼睛和猫科动物很像,有高于常人的夜视能力,嬴寒山不随身带那个。
无宜冲着炸她家炉子来的,也没想到要钻地道。俩人还是从王得金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来,点了一起往下走。
“这不是你家的洞吗?你没来过。”嬴寒山帮无宜举着火,问。
无宜气乐了,回头斜了嬴寒山一眼:“嗯,来过,给我家祖宗拜寿不烧爆竹,年年来炸炉子玩。”
也是,这个是炸了炉子才显露出来的入口,炉子建起来多久,它就被封了多久。谁闲得没事年年炸自家炉子呢。
地道比想象中深不少,走了好一阵才踏上平路,嬴寒山伸手摸摸周边的石壁,开凿得很平整,但上面没有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