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到快下午了,山上雾气都快散尽,酒馆里又来了人。
进来的两个人明显是一起的,走在前面那个瘦,皮肤上有些轻微的划痕,指关节尽是黑的,走路时下意识地中心靠前,看起来很像是经常在荒野里跋涉。
走在后面的那个身上衣着朴素,看着没带什么值钱东西,但大拇指和食指上都有一圈小小的白色痕迹。
这两个人一进来店里的气氛就活泛多了,那个衣着朴素的在袖里递给老板一把铜子,要他上些下酒的好菜,再上点填肚子的干粮。
老板乐滋滋地进了后厨,两个人咬着耳朵叽叽咕咕地开始小声说话。
“掌柜的,”那关节发黑的人这么叫另一个人,“咱可先说好,山不好找,能不能找到五成看我,五成看天。就算找不着,这钱……”
“短不了你的!”另一人说,“少说这些,今天吃饱了找地宿下,咱们明早上……”
说到这里他抬头环顾了一眼周遭,那商队的几个人没人往这边看,缩在角落里的游侠儿也自顾自地喝酒。
于是他放下心来,原本压低的声音也稍微高了一点。
“不怕找不着,”他说,“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有无家的铭铁,这东西放你手里你是看不懂,放我手里那就是地图残了的地图也是地图,懂不懂?”
突然,他觉得背后冷了一下,再回头店里还是没什么异样,只有老板踉踉跄跄端着一碟风鸡过来了。
嬴寒山听到了刚刚那个词,无家铭铁。
她就在角落里坐着,低着头也不摘斗笠,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路过的游侠。
淡河近期不应再有战事,蒿城的事情她也帮不上更多,索性孤身来了臧州,来寻这个被无氏藏在诗里的一现山。
刚刚这两个人进来时她就有所判断,那个瘦而黑的很像是个向导一样的角色,那个穿着朴素但皮肤健康,手上还有扳指印的,多半是个有些资财的商人。
这样一对组合来这里,必定有所图谋。而那句无家铭铁确定了她的判断,世上事情就是这么巧吧,来找一现山的不止她一个。
这么想着,嬴寒山稍微直起身,想多听些他们的谈话。而就在这个瞬间,她属于杀生道的直觉忽然动了一下。
店里陡然起了轻微的杀意。
第60章 挖坟掘墓
羁旅不露白, 乡野不言官。
老辈人管这种行为叫“浮气”,浮气丧身。
这个商人倒是知道要财不外露,刻意换了一身简朴的衣服来, 可是他手上常年戴扳指留下的那一圈白色, 还有他因为营养充足而健康的头发和皮肤还是暴露了点什么。
但屋中杀气不是因此而起。
那伙客商还在吃饭, 眼皮都没往上抬一下, 每个人脸上都是赶路赶了太久的劳累相。
即使如此,嬴寒山仍旧注意到他们逐渐起了些小动作。坐在最里的那个客商蜷起手指,缓慢地用指关节叩着桌面。
有点类似于被人倒茶倒酒时的叩指礼, 但比叩指礼持续的时间长得多。
笃, 笃笃, 笃笃。像是一支无声的锤轻柔地敲着空气, 背对他们坐着的商人和向导没有察觉这微小的动作, 也没注意到店里正在改变的气氛。
笃,笃笃,笃。
叩指戛然而止。
桌子一瞬被掀翻, 满桌的杯盘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刚刚还安静坐着的一干人突然起身, 从随身行囊里抽出匕首和刀。
站在柜台后袖手眯眼的老板听到砸碎东西, 忙不迭跑出来,好似一只被从架子上惊掉下来的酒坛,咕噜噜滚到柜前。
刀光照在他脸上, 他嘎地一愣,又咕噜噜地滚回去了。
向导反应过来不对, 猴子一样窜上桌子就想跑, 一枚匕首刷地掷出,穿透他的手臂把他钉在地上。
衣着简朴的商人早就变了脸色, 扑腾着从座位上站起,又在向导断续的惨叫声里慢慢缩回去。
那群装作客商的强人围住桌子,为首那个抓住商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按在桌面上,一把刀铛地擦着他的鼻尖钉进桌子。
商人哎呦一声,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抓住他头发的强人把他向着刀锋挪了几寸,他又哎呦一声睁开眼睛。
“朋友们,各位朋友,各位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哆哆嗦嗦地躲着刀锋,“我出门不警醒,过岗没拜神,招惹各位太岁爷,是我不是,我认错,我认错。包袱里有些盘缠,您各位尽可拿去,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他身边那破包袱皮被刀挑开,里面用净布包着几锭银,两串钱,还有拇指大的一块金豆子,放在一个小小的药盒里。
这些人看也不看就把这一堆黄白之物都抖到了地上,那为首者拔出桌上刀子,抵在商人的眼皮上。
“无家铭铁,拿出来。”
商人的脸色变了一变,嘴角的肌肉不断抖动着,却一时没开口。
刀锋贴到皮肉上就渗出一丝血珠,他的眼皮剧烈颤动,喉咙里溢出几声不成调的呜呜,手在桌上挥舞之间把一个酒坛推了下去。
当啷。
酒坛子水性大,在地上弹了一下没碎完,咕噜咕噜地向着屋子另一边滚过去,碰到嬴寒山的桌腿上停下了。
满屋的目光在这一个瞬间都投向她,她太安静,变故前后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几乎叫人忘掉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嬴寒山稍稍抬抬头,往那边瞥一眼又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