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去,斥候来报,有些蒿城附近水泽里的船家来投,大致二十多个人。
自从裴纪堂开始征船之后,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来访者。
在战场周围的百姓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他们的财产,他们的船只,他们的人本身,都可以在一瞬间归属于路过的军队。
寻常军队征用船只是不会给什么钱的,能不能归还也尚未可知。
这位愿意付钱不拉壮丁的明府给了他们一点微弱的希望,他们甚至不期待真的能拿到钱
他们想要一个庇护。
二十多个人只带来了五条船,这二十个人里一大部分都并不是船家。
女人们抱着,牵着孩子,半大的少男少女们拖着行李,跟着他们水中磐石一样沉默的父母。
领头的那个老人声音嘶哑,自称是姓赵,这一群人都是赵寨的人。
前面的兵乱已经征走了寨子里大多的人,剩下的这几个是撑着船逃进水泽深处才幸免于难。
我们不要钱,也不要别的,他说,就想跟着大人物向南走走,找一块安生的地方。
船我们没有了还能再造,人死了也还有娃娃顶上,但要是我们这些人都被抓去充了军,那寨子就真的绝了。
裴纪堂没有端着架子坐在上首,他走下来扶起这个声音嘶哑,有些哽咽的老人。
“裴某答应你们,老人家,”他说,“到这一役结束,船会还给你们,如果你们想随行,也可同道南行。”
“你将立身之本托付我等,我等必不负托。”
嬴寒山架着胳膊在一边看热闹,这种说场面话的场合她从来不出面,无他,因为她那张脸杀气实在太重,实在神憎鬼嫌,不适合去安抚。
就在她站在一边旁观的时候,嬴寒山再一次看到了裴纪堂肩膀上笼罩的紫色。
那几乎是一条实体的龙了,它低垂着头颅,像是一副围领或是肩上的一圈华丽的刺绣。
上一次襄溪王肩膀上的龙气也是这样吗?嬴寒山想不起来。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两次看到龙气都是龙气主人的生死时刻,现在明明一派祥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那条紫色的龙浮现了出来?
而那龙也在这一瞬间突然抬起头,发出一声长吟。
电光火石间一个一直垂首站在一边的男子从随身的口袋里拔出刀来,两步蹿上前去,砍向裴纪堂。
第43章 留下他们
是搜身的士兵松懈了?还是刺客隐藏自己意图的手段太高明?
没有人知道。
他也长了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 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有洗不干净的黝黑,甚至他手上的茧子也和那些摇橹撑篙的人没什么不同。
但就在这相距不过三步的距离里,他突然抽出刀抹向裴纪堂的喉咙。
被搀扶的那个老人没有反应过来, 身边的护卫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嬴寒山被与杀戮相关的预感唤醒, 她抽出峨眉刺箭步上前。
擦身而过的瞬间, 她看到裴纪堂的眼睛。
好奇怪,它看起来好像属于那条平静盘伏的龙,在这个决定生死的瞬间没有任何波澜。
他感觉到了。
峨眉刺钉穿刺客的手腕, 嬴寒山没有听到惨叫声, 那个刺客发出一声断续的气音, 向后踉跄了两步。
裴纪堂闪开这一击刀光, 有细小的寒芒从他袖口里射出来掀翻刺客。当嬴寒山在刺客的尸体边站定时, 才看清是什么杀了他。
裴纪堂手臂上系着一个匣子,有些像是袖箭,有些像是极小的弩机。
“各位, 不要动。”他没有再举起那件杀人的东西,但余下的人都识时务地站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士兵们隔开他和那些渔民, 裴纪堂扶了一下额角, 对嬴寒山露出一个笑。
“好险,寒山。”他说,“多谢你救我。”
……一点都没看出来您需要我救啊。嬴寒山腹诽着, 情商很高地保持沉默。
余下的人被迅速控制起来要求指认刺杀者,他们是同一个寨子里的人, 不可能不认识同行者。
一个慌慌张张的男人说这是自己妹夫的堂兄, 妹妹嫁去了大泽那边的寨子,前些日子乱兵过去一个寨子的人都没了音讯, 只有几个人逃来这边。他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没人见过他,但他说的话都对得上,也讲得出对面水寨的情形,兄弟姊妹的名姓也说得清楚,就没人怀疑他。
但谁能证明这个人真是他说的那个人呢?没有人。
男人,女人,孩子们挤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有更甚于被刺杀者的惶恐,像是掀开笊篱时瑟瑟地挤在一起的鹌鹑。
就算他们每个人都是同党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还是被捆了手一起带走。
然后呢。
不知道。
原本接受他们的渔船,给他们安排一个靠近军营的驻扎地,等仗一打完就带他们一起走,这件事的流程就是这样简单。
但现在因为刺客的出现,简单的事情复杂得没了边。
把他们放走?驱逐出军营周边?谁也不知道人群里有没有第二个细作,细作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
那么,如果不放走他们,该怎么处理呢?
这就不是能细想的问题了。
如果在这里的是一个一般的军阀,不是他裴纪堂,而是一个赵三钱四孙五王六之类的角色,他们会怎么做?
杀掉,这里只有二十个人而已。他们已经没有别的亲人,甚至连血亲<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 >复仇的微弱可能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