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胆大包天,几艘破船就敢来袭击战船队的队伍,决不能让他们轻易遁逃!
“追过来了。”林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他的眼睛倒映着江面上浮动的灯球。
四十几个白门人并着刚刚选拔出来的会水士兵,一共凑了一百来号人。
他们挤在四五条小舟上,等待着那位在他们看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大人物的意见。
嬴寒山握紧了手里的水龙珠,指了指身后。
“向北边走,那边有一篇浅水滩涂。”她说,“注意礁石,靠近滩涂立刻登陆离开,灯和船都留下。”
蒿城以北,有一处河流急转留下的浅滩,当地人称之为“狗牙窟”。
那是一片暗礁颇多,不适合吃水深船只前往的水域。
第40章 蒿城水战(二)
当追击的战船终于接近那一群遁逃的小舟时, 他们惊讶地发现目标消失了。
没有熄灭的浮灯浮在河面上,照亮了一艘空空的小船,船的周遭仍旧有尚未平息的涟漪。
仿佛是追逐着屏风上的人影, 走到尽头一拉开屏风, 发现里面是一具端坐的枯骨。
“人呢?”这句是喃喃。
“中计!”这句是不知道谁发出的嘶喊。
两岸霎时间被火光照亮, 江面倒映着火把, 被照得像是正在燃烧。
岸上是三千淡河军加上裴纪堂从第五争那里要来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大致四千还多。
第一排的控弦士点燃箭上火油拉满弓弦,尖锐的破风声伴随着火焰燃烧的杂响一起坠下。
船上的士兵如果有人活下来, 他一生也不可能忘掉这样的景象。
满天星辰仿佛在一瞬间被点燃, 呼啸着燃烧着坠向舢板。
有人在躲避, 有人试图对着江岸张弓回击, 但是船上亮着灯, 两岸没有光,有光处射无光处难于登天。
在慌张的混乱里,不知道哪个天才突然提出熄灭灯火。
“熄灭灯火!此是夜中!点灯如同岸上的靶子!”
如果现在不是在不断有人倒下的舢板上, 而是在温暖,干燥, 让人头脑冷静的大营里,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觉这个提议真的很弱智。
船只的目标比人大很多,岸上射的是火箭,不需要射中人, 射中船就可以。
纵使熄了灯,这么大一个船影难道就此隐形?
但熄灯还是有用的。
用来导致自家船撞自家船。
狗牙窟, 得名于水下暗礁, 劳动人民真诚淳朴,起名字绝对不搞虚的。
那些犬牙交错的礁石到枯水期甚至会露出水面, 现在丰水,礁石上面可容小舟轻松通行,但战船吃水比渔船深,如果不了解地形,稍有不慎就可能碰到靠上的礁石。
被火箭围攻本来掌舵就慌乱,一触礁急急躲闪,免不了和同行的其他船相撞。
船没有点灯,黑暗之中也分辨不明,一撞二二撞四,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搁浅的有,弃船的有,倒毙在地的也有。
“姨妈,”林孖悄悄用手肘碰碰嬴寒山,“我们追不追?”
他抬手指着两艘进来得不深,勉强调转船头想跑的船,嬴寒山失笑,摇了摇头。
“追个屁,咱有船追吗?”
她伸出手,做了一个撒开的手势,那两艘战船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指缝中离开了。
“让他们跑吧,”她说,“去把他们的恐惧,告诉更多人。”
没月没星,乌鹊南飞,绕船三匝,不敢落地。
因为船上有人在骂人。
侯定快四十岁,蓄须,一把胡子在河风里颤抖,不是被风吹的,是被气的。
最外层拱卫船队的大多数是他的,军内三将领兵,抛去那个天天不言不语的田恬,那也还是二日照天,你不听我我不听你。
暨麒英虽然手里的人不多了,但名义上还是直属藩王的水军提督,不可能听他吩咐。
他自然也不听暨麒英调度,他可是直系!自家主将之外,谁有令也不受。
但战机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于是侯定下令各千夫长遇机变可自行出兵,如遇大军方上报。
谁知道这么一道令下去,今天他的船队居然让人引去包了好一个饺子。
失船三幢,死伤被俘三百余人,就凭一次诱敌对面就削了他十分之一的兵力,他胃疼。
暨麒英就看着他胃疼,不说话,不表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人是这几个人里最年长的,也是暮气最重的,侯定有时候也会好奇他这么一个人为什么突然抽冷子举起反旗。
按道理第五争没抢他老婆没杀他子女,人越年老就越念旧,越求安定,他是图什么呢?
但现在侯定不思考他图什么了,他把怒火对准了这个还在走神的老将。
他问暨都督手下见贼军夜袭,为何不加援护,甚至不预警知会一声?他问暨都督知追军中伏,为何作壁上观支援都不支援?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挑起眼皮看着眼前人,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暨麒英不年轻了,他有一个文武气皆全的名字,也有一段辉煌的少年时光,他也曾经是银甲赤抹额的小将。
但现在他的手已经有点抖,眼白也从浅青变成了黄色。
他平静地,略带嘲讽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他十多岁,正无能狂怒的男人,有一瞬间思绪回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时。
自己这个年纪时还没有服老,那时先王也还正壮年,王上把煜王子带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