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从林木间插进来,为首的一小队身上的乌铁铠反射着日光。
他们蛮横地撞向步兵队列,披挂着马铠的战马像是猛兽一样嘶号。
枪和箭在这一瞬间全部失去作用, 厚重的铁甲挡住所有武器,他们是巨石, 是铁碾, 是以血肉为润滑的绞肉机。
臧州兵中爆发出一阵比看到白门人更恐惧,更绝望的嚎叫。
“敌袭, 敌袭!有重甲骑兵!”
林孖缓缓从水里浮了上来,只露出半个头颅。他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脸前,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岸上。
咕噜。原本站在竹排上的女人也浮起来了,河水静谧地托举着白门人,他们仿佛置身事外一样看着岸上优势逐渐偏移的战斗。
“阿兄,”短发的年轻女人在水里轻声问,“这还算是我们胜的吗?”
林孖缓慢地点头,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对话上,他看着那个压阵的副将,他的马被惊了,他正在一边控制缰绳一边收拢士兵……
那是匹年轻的,没有在水边行走过的马,并不懂得避开容易打滑,布满青苔和乱石的河岸。
“海妹仔,”他用眼睛瞥瞥那个副将,又瞥瞥她,“那一个,谁捞到就算是谁胜的。”
林孖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扒上竹排的边沿,推着它挡住自己,向案移动。被叫海妹仔年轻女人跳上最近的船,向着那副将所在的位置绕过去。
近一点,再近一点,女人突然甩出钩爪,倒钩抓进马的前胸撕下一块皮肉,那匹年轻的战马直立起来长嘶一声,把背上的人掀落在泥地里。
护卫的士兵们迅速反应过来,而林孖比他们的反应更快,他从水中一跃而起,跳过滑倒的战马,扑向那个没来得及站起身的副将。
他杀过人了,从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杀人,佛陀劝人放下屠刀,但白门匪从不放下手里的刀,也从不受渡只有今天,当林孖举起刀时,他感到一种彻底的解脱。
被马匹掀翻在地的副将终于爬起来了,他磕到了头,有不轻的脑震荡。
他看到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癫狂而喜悦的表情。等一等?这副将的头脑开始迟滞,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什么?
这个白门匪向他举起了刀,这个人甚至没有回头管那些正举着□□向后背的士兵。可他只是一个赤着上半身,看起来粗野又愚蠢的水……
他的想法戛然而止了,一腔血喷在林孖的脸颊上,林孖伸手抓住那头颅的头发,纵身一跃扎进江中。
水面传来接连的哨声,仿佛一群水鸟飞向天空。只有懂得它含义的人才知道,那是白门人满载而归时的道贺。
项延礼撤军了。
柏鹿渡口的合围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五日后粮道被断的峋阳王的不得不选择撤军。
围城的臧州兵悻悻而退,被咬着尾巴追出十来里,而另一些人被堂堂正正地迎入城门。
白门人们进城那天,林孖不在。嬴寒山在城里转了两圈,才在杜泽营里找到他。
地上叠着两摞石砖,每摞大概三块高。林孖端端正正地跪在上面,像是个翻墙出去被自家亲爹抓住的毛头小子。
他身上披着件外披,没系前襟,那之下露出大半裹着包扎的胸膛。
一抬头看到嬴寒山他立刻一个激灵把衣服系好,自己也因为失去平衡从砖头上滚了下来。
“重跪,”在树荫下喝豆儿汤的杜泽说,“还是一个时辰。”
林孖嗷了一声,仰在石头上,又因为压到伤口而嗷地蹦起来:“救命!姨妈!”
“怎么了?”嬴寒山自主规制掉后两个字。
杜泽从树荫起来,递给她一碗豆儿汤,嬴寒山礼貌地沾沾嘴唇作罢。
“你看看他,”他说,“好小子,真英雄,命也不要了去抢那副将的脑袋,让枪扎了个窟窿。”
“阿兄身上不也有个窟窿?”
“两个时辰!”
“嗷!姨妈!”
最后林孖还是被他的好姨妈救走了,不为别的,只因为那群白门人没有看到他就像是脚长了根一样扎在地里,当林孖出现之后才骤然活跃起来。
男人们用方言吆吆喝喝,彼此拥抱,而那个短发的女人就靠在一边,反握着匕首削一根木头。
嬴寒山过去,她抬起头看她一眼,那一眼不能说多温和,但至少表达出了善意。
汪四十六个。她说,都在这里。一会去找林阿兄,让伊对里说说他们的名字。
嬴寒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院子,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她刚刚点了一遍数,即使加上林孖,也只有四十一个人。
“都在这里了?”她问。
都在这里了,回阿妈那里的,也在这里了。那个女人说,她把手里的那节木头放下,上面已经依稀地刻出了几个木人的影子。
这次胜利是白门人的功劳,不论之前淡河人们怎么想他们,在今天他们都是这里的英雄。
庆功宴的晚上有人在营中点起了篝火,禁了几个月的酒也终于放开,淡河方言比白门方言稍微好懂一点,但混在一起还是让人有种如听仙乐我不行的感觉。
嬴寒山辟谷,庆功宴她只喝了两杯酒就帐里跑出来,结果一出来就被林孖和他扩大了的兄弟团抓住一人敬了一杯,那个短发女人也在这里。
“姨妈。”她跟着他们很干脆地叫她,然后又指指自己,“海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