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县尉, 失血是会产生幻觉的,”她说, “我是在山下找到了你,你掉到了山间的树枝上,顺着被压弯的树梢滚到了河底的石头上。我原本在河谷里提防他们不走山脊,正好看到你摔了下来,就过去援护你了。”
她诚恳又庆幸,眼眶发红地握着他没有受箭伤的那只手:“我怎么可能会飞呢?”
郎中刚刚给杜泽包扎了肩膀上的箭创,他还是感觉自己脑袋有点迷糊。
虽然他现在已经回到了淡河县城,回到了自己眼含泪水的兄弟们之中,而没有顺着水流去往海中,但他还是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裴明府也来到了医帐里,握着他的手安慰他。
杜泽努力地再次讲了一遍那个山神的故事,然后睁大眼睛寻求地看着裴纪堂。
明府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轻轻笑了:“你定然是昏乱了,当时本官令寒山守在崖下,她怎么可能飞上去接住你?”
“寒山是凡人,她怎么可能会飞呢?”
明府温和而有说服力的语调暂时按下了杜泽的疑问,他因为伤痛带来的疲惫而又一次感到倦意。
在所有人劝说他保重身体,并离开留他休息的前一刻,这位年轻的县尉迷迷瞪瞪地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寒山……寒山先生在河谷里设伏……也带了兵,对吗?”
站在帐篷门后的嬴寒山愣了一下。
“啊,对。”她说,“我也带了兵。”
“宿主,你不擅长说谎。”
当她从带着血腥味的医帐中离开,走到淡河充盈着草木气息的春风中时,系统冷不防开口。
那感觉好像拥抱太阳的同时一脚踩进一个泥水洼,嬴寒山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刻垮了。
“我不能告诉他说我一个人守在崖下,自己一个人预备挡住三千人。”她说,“等他能问这事也是他伤好之后了,那之后再说别的瞎话也行。”
“但宿主你的确打算这么做。如果那个叫项延礼的将领足够愚蠢或足够聪明,决定不走山脊,你打算一个人把他们三千人留在河谷里。”
有一个士兵走过,他立刻认出了嬴寒山,有些兴奋地凑上来和她打招呼。她不得不分神应付他几句,才把注意力收回到系统上。
“我不会,”她说,“我会像是上面那场游击战那样,烧他们一点辎重就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嬴寒山和裴纪堂原本对这支军队的领军者知之甚少,是淳于顾的身边带的文士中有人打探到了率军将领是项延礼。
那是个心思缜密而多疑的人,他一定能看出河谷是个伏击点,大概率放弃河谷转走山脊。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嬴寒山守在河谷里,只是一个备用保险项。
她叮嘱杜泽这不是阻击,这是游击,是袭扰,是烧了辎重就跑。而她守在河谷里预备做的事情也同样。
她没带兵,因为对杀生道这种单兵作战杀器而言,增加随从的人数毫无意义。
她也不懂得带兵,杜泽一脸感激地对她鞠躬时,嬴寒山感到的只有让胃部痉挛的尴尬
这根本不是什么栽培,是全淡河上下就他适合带领这次袭击。
她听到笑声,系统居然笑了,旋即那笑声又化作嗡嗡的白噪音,嬴寒山搓了一下耳廓,想自己大概是听错。
“宿主,你还在坚持那套‘滑坡理论’。”它说,“费力的,舍近求远的,难以达成目的……”
横竖我近期不用再担心年末天劫了,嬴寒山想这么反驳他,但她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她听到系统问她。
它说,既然宿主你只是想去烧一下辎重,为什么要在怀里带着那颗水龙珠呢?
那几个小伙子跑过来的时候,嬴寒山正坐在城墙下发呆。
她没戴斗笠,身上的衣服有些灰尘,整个人不甚显眼。
但她的手中拿着一颗珠子,一颗极其美妙的,如同满月一样莹莹生辉的珠子。
有几秒钟小伙子们一起站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手里的宝物。即使是在十五的夜里他们躺在舢板上看到的月亮,也没有那颗宝珠美丽。
然而她却突然站起身,像是要发怒一样,举起手几乎要把这颗珠子在地上摔碎。
啊呀!有人惊叫了一声。嬴寒山骤然抬起头,并停住手把宝珠揣进了怀里。
“你们是?”
被抓包的三四个人一起愣住,然后规规矩矩排成一排走了过来。
他们最年长的赶不上裴纪堂的年纪,最年轻的放在现代只是个初中生。
他们推推搡搡,挨挨挤挤,终于用胳膊肘把最年长的那一个怼了出来。
铜色皮肤的青年清清嗓子,啊啊了几声才找到调。“汪林孖(ma)啊。”他说。
嬴寒山沉默地看着他,他身后那些年纪更小的孩子轰地笑了,继续用拳头,胳膊肘怼他。
“啊,我是叫林孖啊,”他像是不会唱歌的人偏要唱歌一样挣扎着找调,说出来的话终于能被听懂了,“是这群人的阿兄啊,你救了杜阿兄嘛,我们都来谢你。”
几个人一齐站直了,齐刷刷地喊了一句什么,对她行了个礼。
在那个自称叫林孖的青年人弯身下去时,她瞥见他脖子后面有一道长而深的疤痕。那毫无疑问是锐器留下的。
“不用,”嬴寒山避开这有点奇怪的一礼,“你们是这次跟随杜县尉作战的小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