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7章
    太阳好,府里的下人们都猫在暖处晒太阳,有带了博戏玩意的也悄悄摸摸地赌两把。
    裴明府不爱见这东西,但也不管下人玩,如今他病着,更没有那么多禁忌。
    炉灶上还煨着给明府的药,但没有关系,方才刚刚有人去看过了火,药还要再煨一刻才好。
    只要他们不出了差错,也不用那么死心眼地非得守着这一炉子药不可。
    毕竟,寒山先生不也躲了懒,没在伙房么?
    在这安宁祥和的日光之下,在不时轻轻吹起的,并不砭骨的微风之中,有人悄而无声地来了。
    来人身上一件半旧的袄,里面的填充大概很久没有清理更换,有些结块了。
    他怀里抱着一捆柴草,走路趔趔趄趄,口中含了什么东西一样含糊地喃喃咒骂着没人愿意搭一把手。
    守在门口的几个人抬起头也只是抬了抬头而已。确实有人心善地想丢下手里的骰子去帮帮忙,但立刻就被同伴拉住了。
    “别去,岂是只有一捆呢。你上去帮忙了,他就把活计全丢给你了。横竖领不了赏,坐着,坐着。”
    于是他们又猫了起来,谁也没有留意那个穿着半旧袄,把脸埋在柴草中喃喃咒骂的仆役究竟是什么人。
    转过一个转角的瞬间,他利落地放下了那捆柴草,卷起外袄塞进里面,身形立刻改变了。
    他从一个邋邋遢遢不起眼的仆役变成了另一个邋邋遢遢不起眼的仆役,任谁看过幞头下的那张脸也不会产生什么深刻的印象。
    他飞快地穿过庭院,手里还嘟嘟囔囔地念着什么,数着什么,一副无精打采又忙碌,不想让人搭话的样子。当来到伙房前时,他停下脚步,用肩膀推门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灶上药还沸着,满屋的药气。那貌不出众的仆役凑到灶前,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摸出一个纸包来。
    他的主家已经不能再等了。
    从西南边的那位王爷确定了动向开始,县衙里留的人就开始暗暗向那县令的饮食中下附子。
    附子有毒,可杀人,但若是只是一点一点地放,人呈现出来的症状就是疲惫气短,四肢麻木,心悸多汗,仿佛是操劳过度的症状。
    他们不需要一个暴毙的裴纪堂,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活着,却奄奄一息的裴纪堂,能够在第五特兵临城下的时候顺畅地把官印和首级一起交出去。
    但算得不太对,裴纪堂病了,病早了,他在第五特还没有兵临城下的时候就躺下了,而他躺下的地方站着一位神医。
    她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严防县令的伙食,记录每一个仆役的行踪,情况棘手到主家让他来了。
    没人知道这位神医是否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说不定她能在这短短几天时日里让裴纪堂重新站起来?
    不行,不能有这种事。裴纪堂需要饮下一剂更重的汤药,让他躺到结束。
    那仆役把药粉抖进了药汤里,他回头看一眼门,并没有人在。
    好了,现在他该离开了,去找他的主家复命,然后离开这即将成为焦土的地方。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只鹞子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就被踹倒,踩住手腕和后颈,脸朝地磕在地砖上。而那个踩住他的人甚至没有趔趄一下,女性有些低而冷的声音从后脑上升起来了。
    “好了,来,说吧,谁指使你的。”
    一个好消息,下毒的人抓到了,嬴寒山的判断是对的。
    一个坏消息,下毒的人死了。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对“死士”的概念只来自于小说和电视剧,千金豢养的悍不畏死的武林高手们。
    但她没料到,没料到现在被她踩在脚下的这个和她看起来一样路人甲的人,也是个死士。
    他的眼睛转动着,向上,终于看清楚了是谁踩住自己。那张脸上没有惊惶,恐怖,或是更多的情感。他只是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好像是吞了一口有些干噎的饼子。
    嬴寒山没防备他要寻死,立刻伸手去掰他的嘴巴。
    古代没有那么强效的毒药,就算他吞了一口砒霜下去现在立刻抢救也还有得治。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他吞的是什么了。
    一根锋利的铁片从他喉咙里穿了出来,新鲜的,锋利的,闪着寒光沾着血的铁片,他刚刚就这么硬生生地把这个东西吞了下去,然后借着她压住它的力度让它从喉咙里穿了出来。
    血顺着皮肉翕张的裂隙里向外冒,从他的嘴巴,他的咽喉里涌出来,淤积起暗红的一滩。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死亡来临时的扭曲和抽搐,血泡的杂响呼噜呼噜。
    那个无名的死士嘴唇开合,艰难地吐出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裴贼必死矣。他说。
    “老板,我有个事跟你说。”嬴寒山问。
    “那个,您没干什么欺男霸女抢占民田为官不仁……的事情吧?”
    裴纪堂一口茶没咽下去,险些便宜了地。
    “要裴某立誓么?”他擦擦嘴,把表情调整到正色,指天开口,“若淡河县令裴纪堂有何为官不正之举,令我曝……”
    “不是!”嬴寒山立刻打断了他,“就,如果您是个反派角色您跟我说一声,我及时调整我的定位。”
    “?”
    都是贫嘴。
    他裴纪堂当然没干什么欺男霸女为官不仁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来送鸡的百姓大大咧咧把杆子往他手里一塞就走,他也毫无偶像包袱地拎着鸡在门口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