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殿外却忽然传来了错杂脚步声。
黄月猛一撤退,再次垂袖候立。
宴玦霎时回神,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玄南彦带着禁军涌进,将闹剧收场。
宴珂出事,作为弟弟的宴玦,自然思虑深重,难以平复,于是大伙识趣地给他留出了独处的时间。
空殿无人,宴玦孤身坐在廊前台阶上,脑中混乱。血脉沸腾,药力镇压,两股力量抗衡抵抗,久久不能平息。
燥郁,烦闷,随便再来点什么,随时都能爆炸。
宴玦闭着眼睛,脑海昏黑,忽然就冒出了重尘缨的脸,哪怕面无表情,神色疏远,可还是好想回去抱一抱他,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也许会好受一点。
奈何眷恋无门,只能回忆从前。
可急促靠近的马蹄声打断了他。
一名玄甲卫从马背下来,手里捧着一封信,表情顾虑,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宴玦拧着眉,语气不耐:“有事就说。”
玄甲卫一抿唇,两手奉上信封,沉声道:
“重公子离开了。”
宴玦蓦然一僵,在突然放大的耳鸣里捕捉到些许字句。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
他近乎麻木地接过,又近乎麻木地拆开。
安好,勿念。
仅仅四字。
冰凉的信纸,冰凉的字迹。
好像就把他们这一年多的时光全部掩盖。
多快啊,自己才刚走不久,他就离开了。
是有多迫不及待、多讨厌他。
宴玦无故笑了声。
耳鸣还在蔓延,不断膨胀,不断放大,覆盖一切。
本就濒临的情绪彻底崩断,胸腔里僵持不下的两股力量胜负已分。
丹药再也镇压不住。
一口接一口的血吐出来,让玄甲卫心下一惊,急忙上前去扶,却被乍然暴起的灵力逼退。
宴玦在寂静里缓慢抬起头,眼睛已然变成灰色。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看到父亲和师父从远处奔来。
宴玦再次醒来是在一月之后,星沙宫。
手脚被锁链捆缚,轻微挣动下,便是金属摩擦地面,在空旷的大殿异常刺耳。
封玉疆陡然绷紧了神经。
宴玦晃了晃有点昏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嗓音发哑:“师父?”
封玉疆松了口气,响指之下,捆缚尽解,宴知远紧跟着递来一盏温水。
“父亲?”宴玦抿了几口,表情疑惑,“我怎么了?”
“你的心魔暴走,所幸还未完全成熟,被我和封堂主联手镇压了回去。”
宴玦敛着眼睛回想过去,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坐在殿前门廊下,好像得到了个什么消息,然后就彻底没了意识。
什么消息呢?
是重尘缨走了。
宴玦忽然记了起来,可紧接着便又开始头痛,只能一手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宴七,”宴知远在他跟前坐下,面色凝重,“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和宴珂,并非亲姐弟,而你的生母,是白夜度。”
宴玦蓦然睁眼,神情一愣:“白夜度?不是妖神枯蝶吗?”
宴知远抿了抿嘴唇,语气温吞:“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是妖神,等你出生之后,她的血脉得到传承,化作原形枯竭而死,我才发现她是枯蝶。”
“枯蝶的传承全靠血脉,她出于使命和本能孕育你,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我,更不知道她爱不爱你。”
“可我不能不要自己的亲儿子,”宴知远压着眼睛,话中无奈,“我只能听从世家的安排......”
他张了张嘴,一个“云”字正要呼之欲出,可封玉疆却忽然开口。
“人妖两族本不相容,可枯蝶血脉特殊,本源之力可迷惑神志,故而前期以心魔寄生,等作为人的意识自毁崩溃,便会趁虚而入。”
她正襟危坐,沉声警告:
“宴七,不能让心魔控制你。”
“再来这么一次,心魔就会完全取而代之,而你,则会彻底消失。”
宴玦枯坐在塌,脑子依然不甚清醒。
他杀了一辈子的妖,现在告诉他自己就是妖,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随便吧,他不想再思考了,反正变成妖他也不在了,牵挂的人也不牵挂他,何苦此刻折磨自己。
管他是人是妖,都太累太烦,总归他为别人做的所有事都会被厌弃,何必再去费那个力气呢?
还不如从前走一步看一步活得松快。
宴玦自觉是个有脾气有傲性的人,可如今也没什么脾气地啧了一声。
恍惚抬起眼,看见玄南彦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穿皇袍,表情压抑,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就收敛了所有幼稚和玩闹,变得深沉又遥远。
宴玦于是连忙下床,一手扶胸,单膝而跪:“臣宴玦,参见陛下。”
玄南彦面色一噎,表情十分难看。他沉默着把宴玦扶起来,依然没改变自称,低声说道:“你之前让我留意有什么能修复经脉的方法,现在有消息了。”
宴玦眼睛陡亮。
“玄甲卫在南洲最南发现了一个村落,村里的古书上记载了一种骨草,生于极寒之地,能洗髓生筋,重塑肉身。”
“只是我让人去了好几趟,都是无功而返。”
“我亲自去一趟。”宴玦嗯了一声,便要准备收拾出发,“玄甲卫的事托付给温钟,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