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知何时起又出现了几个小时前梦到的场景。
手掌心沾满油腻的花生油,那首与老鼠有关的童谣响在耳边,是那个昏暗充满纸皮臭味的仓库。
相较于器材室里的那个言知,此时的我已经进步了不少,起码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如今是在做梦。
那不是我编织出的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回忆变幻成梦境侵入脑海的感觉算不上多好,亲眼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被欺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不好。
我曾经是亲历者,现在却只能作为旁观者。
“小老鼠,上灯台……”
没有获得梦中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只能任凭其像记忆中的那样开口:“你们放我下去好不好?”
“偷油吃,下不来!”
我从小体质就比不上院里同龄的小孩,身高体重都比别人少一截,久而久之就有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外号,瘦猴儿,病秧子之类的。
这些外号更新迭代,最后遗留下唯一一个。
老鼠。
后来被小卖部的夫妻退送回福利院,那些孩子已经被领养走了一大部分,剩余的那些又带动了新来的,我“老鼠”的名号得以传承下来。
他们觉得我是连大人也嫌弃的老鼠,所以回到福利院后绰号又升了一级。
他们开始叫我“臭老鼠”。
当然不可能在大人面前叫,他们总能找到机会偷偷叫。
印象中比较过分的就是那回在仓库里,他们往我身上倒满花生油,把我扔到了货架上,还撤去了货架的梯子,玩腻了就将我一个人留下,还坏心眼地给仓库上了锁。
呼救声传不出去,天色逐渐变得暗淡,我有些怕黑,所以希望夜晚降临得再慢一些。
再醒来时是第二天的早晨,管理仓库的叔叔过来上班,终于发现了在货架上呼呼大睡的我。
他开玩笑说我像只会打呼的老鼠。
玩笑归玩笑,仓库少了一罐花生油,他不想自掏腰包,便将满身花生油看上去像主谋的我送到了院长面前。
那时的院长已经不是当初将我捡回福利院的那一个,听完我的描述后蹙着眉,我不懂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正常该是将那些坏小孩通通叫到我面前同我对质,她该为我撑腰。
可是她没有。
那天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她说:“他们不喜欢你,你就躲着点。”
……
后来很久后我才知道,原来在我被送到院长跟前之前,他们就已经主动找到院长,污蔑那花生油是我贪玩打破的,将自身撇得干干净净。
多年前的往事我已经不再挂怀,兴许是秦照庭把我关在器材室里与当年场景有些重合,才唤醒了这段本该永久尘封的记忆。
相较于那件事,竟然是秦照庭将我一个人留在器材室里更让我挂怀一点。
除了恐惧,还掺杂了些类似于悲伤的感觉。
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眼前的场景逐渐消散,黑暗中十分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声音。
“小言,你在干什么呢?”
!
天花板上的大灯模糊重影,我冷汗涔涔地醒来,视线所及之处是我熟悉的房间。
又是一场到最后不为我所控的梦境。
我略微回过神,打算下床收拾一下满头的冷汗。
房门是这时被敲响的,一下一下,力道很重。
刚放松的神经又绷得死紧。
我第一反应就是秦照庭趁着半夜上门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而且越发急促,听起来那人已经在失去耐心发怒的边缘徘徊。
我放轻脚步来到猫眼前,做贼般弯腰将眼睛怼上去。
门外是一个黑黢黢的背影,左摇右晃地稳不住身形。
只一眼我也认出来那是常岭。
我赶紧将门打开。
门一开常岭便将大半重量压到我身上,像一坨烂泥一样:“你怎么把门锁上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他喝了不少。
我说:“十二点过了,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
我将他扶进租房里,刚靠近沙发他就像找到了归属,整个人栽了进去。
“我也以为我今晚不回来了。”常岭说。
租房里没有解酒药,我给他倒了杯温水:“为什么?”
他沉默几秒,而后半眯着眼笑笑,脸上尽显疲倦:“我好困,有什么话让我睡一觉再说。”
说完他便彻底倒了下去,眼睛也全闭起来。
“常岭。”我推推他的肩膀,没有反应。
看样子是真睡过去了。
我搬不动一个彻底失去意识的成年男人,只能给他盖了条毯子。
其实我没有什么想对常岭说的,同样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那天的事情智力正常的人都能想明白。
事实证明常岭的确不想将他和程信之间的事告诉我,这样一来那天半夜里他在沙发上倒头就睡的真实性也就有待考究了。
毕竟在那之前的几分钟他还能与我流畅地进行对话,酒精的威力可没有大到能让上一秒还意识清晰的人秒睡。
常岭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从前那么多话,他的毕业答辩已经结束,整日都待在房间里不知做什么。
我几乎没见他再出过门,他该是与程信闹得不太愉快,我无法劝说他什么,感情上的事如果能靠劝说解决那就不能算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