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慢速度,骑在马背上,与小轩窗位置相对。
日光被挡了一大片。
姜娩抬眼。
裴相和勒紧缰绳,缓缓开口:“娘娘可知,这京都乃至天下各处都有一种女子,她们身世凄苦,大多无父无母,或是被家人贱卖,只因长得一副不错的样貌被富庶人家买走。有一些,当了丫鬟;有一些,当了通房侍妾;还有一些会被买入烟花之地,或是被人花重金送到专门供人玩乐的地方教养,成为主人家可随意打杀亦可随意送人的玩物。”
第086章 半把杏仁
姜娩听完,顿时觉得原来自己的遭遇还不是顶惨的。
她以前被关在那方逼仄的小屋里,没出去过,没听过其他人讲诉自己的苦难,也没窥见过世道的黑暗,自然便不知晓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承受着不同苦厄程度的人。
突然得知这些,她的心里有点闷。
裴相和本是目视前方的,见她听完后迟迟没有回应,又道:“这些人天生命贱,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他们这样的人,便是连宫里最低等的宫女都不如。”
姜娩搭了会儿眼,抬眸,盯着他发间幽亮的黑玉簪瞧了会儿,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说这一番话:“掌印说的是妙良人?”
裴相和:“正是。”
姜娩眉眼平和。
他道:“娘娘不觉得恶心?”
姜娩:“为何要觉得恶心?”
她又问他:“掌印觉得恶心吗?”
他笑:“奴才不也是跟妙良人差不多的人吗?”
她答得很快:“那我也是啊。”
裴相和侧目,凝望着她。
他深沉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波动。
“娘娘身份高贵,乃是姜太傅的孙女,您的父亲乃是正五品礼部郎中,您的母亲出身汴州望族。您这般高洁之人,怎能与奴才,与妙良人相提并论?”
姜娩并非原身,但她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这是个把人分成了不同阶层的世道。
“掌印,天生万物,人人生来或许造化不同,所面临的苦厄不同,但这也是你我无法改变的。在我看来,苦厄就是苦厄,它只有轻重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妙良人的过往,是她人生里苦厄的一部分,但我不想用这些,用她贫苦的出身来断定她的身份是否高低贵贱。”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的,怎么做的,反正我不想用阶层等级来评判一个人。”
“我也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我觉得当我动了把人的出身分成三六九等的念头,当我自恃身份自傲自负时,我就失去了被人尊重也失去了好好活着的资格。”
裴相和勒着缰绳的五指一紧。
难以想象,小皇后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低笑:“娘娘这话要是让那些世族名流听见,他们必会用各种说辞来驳你。”
她道:“所以我只跟你说。”
裴相和:“娘娘倒是信我。”
姜娩:“……也不是那么的信。”
裴相和:“……”
姜娩:“我觉得,掌印跟我是一样的。我还觉得,掌印的想法应当同我是差不多的。”
裴相和:“娘娘想错了。”
姜娩从碟子里抓了把杏仁在手里,她吃了一颗,口感酥脆,咬下去一阵脆响:“原来是我想错了啊。”
她似乎有那么点失望。
但也没怎么在意。
人生而不同,那么她跟裴相和所想的,所追求的定然也不同。
姜娩吃了颗杏仁,觉着味道不错,又分了半把出来,给马背上的裴相和递去:“掌印,你吃吗?”
裴相和俯身,接了她给的半把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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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
正厅。
大房二房的人全部跪着。
端坐上方的,是年事已高的姜太傅。
他白发白须,着一身灰青长衫,脸色极差。
第087章 姜家
姜远云游四年,一回来,才发现府里被管成了这副模样,并得知姜驳将早已和离的柳氏的孩子接回府,送入了宫。
他瞪了眼姜老太太。
老太太白着脸,捏着帕子,捂着胸,连连咳嗽。
病重是真。
可绝无家书上说的那般严重。
姜老太太也明白让姜娩入宫一事是她做得不地道,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小养在身边的姐儿被送入皇宫那等吃人的地方。
她望了眼跪在前面的姜驳夫妻,以及原本该在房中专心备考的姜帆,还有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的姜迎蕊,命人给姜远添茶:“行了,事已至此,现在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姜远怒意未消:“我知晓你偏心,没曾想竟瞒着我做出此等德行有亏的事!”
姜老太太又是一阵咳嗽。
想到姜远四年前决定外出远游,也卸了职,不再上朝,再一想这么多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一时生怨。
“后宅的事情从来都是我在打理,你何曾操过半点心?”
“柳氏肚子里的孩子本也是太傅府的姑娘,按照年纪来说,她便是我太傅府的大姑娘,既然是我太傅府的姑娘,理应万事为家族考虑。且圣旨上要的是我们太傅府的姑娘,她不去,难道要我们抗旨吗?”
姜老太太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错。
要说有亏欠的地方,无非是她确实偏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