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明怀镜自己不这么觉得。
八千明极,望月殿内,又传出几声隐忍难耐的咳嗽。
白承之正在雷通引路下朝望月殿走,听见这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进殿,就看见明怀镜半跪在地上,雷通道:“明公子!”赶忙去将他扶起来。
明怀镜掩口不答,白承之上前掰开他手,就见明怀镜的掌心当中有一洼黑血,不由蹙眉道:“我早就让你随我去空明泽调养了,你又倔得很,不肯去。”
明怀镜闷闷地笑了两声,坐回茶桌边:“不必了。”
“不必了”这三个字,这么多天以来,明怀镜已经说过无数次,也不知是不必去空明泽了,还是不必其他的什么,白承之对此一向不愿多想,只得叹一口气:“罢了,我之前给你配的那些药,你都喝了吗?感觉身体恢复如何?”
明怀镜道:“都喝了。至于恢复,你也看到了,还是这个样子,不过没事,不着急,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操心了。”
白承之示意明怀镜将手拿出来,搭上他的手腕,又道:“静之他之前伤得太重,修为几乎都耗尽了,现在都还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否则若是让他来看,你应当会好得快很多。”
明怀镜道:“多谢你们,不过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碎骨取笔,已是极尽所能,万剑早已将我体内灵脉震碎,就算是药王真君在此,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雷通听了,眼眶又红:“明公子,你别这么说,雷门主他......”然而话至此处,雷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闭嘴。
饶是八千明极的门主是雷定渊,关于雷定渊的一切,自那日之后,也无人再敢在明怀镜面前提起,明怀镜身处望月殿中,也常听见雷通在外面赶人,让其他修士别往这边走,给他留个清净。
明怀镜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只是道:“阿渊的冢,在望月殿后面的竹林里,你们若是想去看看,就去吧。我的身体,没办法经常去陪他,有几个老朋友去探望,他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说完,明怀镜的眼神便逐渐虚浮起来,盯着空中某个点,似乎是在发呆,白承之和雷通看他这样,便也不再打扰,离开了望月殿。
又过了几日,明怀镜正要出殿去竹林,然而一开门,却见宋平涛立在门口。
两人相见,明怀镜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但宋平涛一双手捏得死紧,不知要说些什么,直到明怀镜叹了一口气,道:“进来吧。”
宋平涛摇摇头,不愿进去,憋了半天,终于低声开口:“抱歉。”
明怀镜回头看他:“为什么突然要说抱歉?”
宋平涛道:“关于雷兄......雷门主神魂的事,我早就知道,在明公子你被贬下凡时,我就知道了,当时你回凡间的那一掌,也是我打的。”
明怀镜笑了笑:“那也要多谢你送我回来了。”
宋平涛抬头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怀镜平和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宋公子,我没有怪你,你不告诉我,想必也是阿渊嘱咐,实在不必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宋平涛沉默了一阵,道:“我......我能去看看他吗?”
明怀镜点点头:“当然。”
这日之后,陆续又来了些人,最后又走了,有时候明怀镜在茶桌边坐着,有时候明怀镜独自站在竹林里,有时候他又抬头数那些花灯,一盏一盏地数,因为身体,他的眼睛也时常变得有些模糊,总是数不清,但他也不恼,只是倒回去从头开始,再数一次。
这天,他终于数不动了,便抱着雷定渊的剑,慢慢地靠着雷定渊的冢坐了下来。
当初将雷定渊带回时,明怀镜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下葬,整天把他和自己关在望月殿里,希望他某一天可以再醒过来,甚至想到过用谢安笔,但明怀镜的灵脉已经尽数断裂,于是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后来某天,白承之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将阎王请来此处,阎王一声叹息,终于将明怀镜心中最后仅存的那一缕火光也吹灭。
不过,最后还是将冥芳剑留了下来。
明怀镜靠着石碑,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也极少出门,没什么新鲜见闻,但是,他就是可以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就好像雷定渊还在回答他一般。
竹林中,微风拂过,沙沙作响,阳光洒下,明怀镜说着说着,就逐渐觉得有些累了,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睡在这里。突然,他听到了一声:“阿镜。”
明怀镜浑身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阿渊?”
他站起来,道:“阿渊,是你吗?”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明怀镜顺着转头,便被拥进一个让他无比怀念的,温暖的怀抱里。
是雷定渊。明怀镜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他,眼泪不管不顾地汹涌而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你总是会回来的。”
雷定渊笑得温柔,向明怀镜伸出手:“阿镜,跟我回家吧。”
暖阳之下,明怀镜紧紧牵住雷定渊的手,两人逐渐远去。
飘摇竹林下,只有一人,一剑,一碑而已。
···
明怀镜独自一人走在地府大街上,四周幽深,忘川河两侧,不时有鬼火残魂探头冒出,道:“这位好看的小公子,你怎么走得这么慢?不快一点,能投好胎的道就被他们抢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