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臻当初敢在墓碑上刻下这几个字,这些年来却不敢亲自来拜祭一回。
黎曜的视线上移,落在了那张已经有些泛白的遗像上。
照片上的男人眉眼英俊,即使是黑白照片也难掩盖他眉眼间的风采。
确实是一张让人很难轻易忘怀的脸。
黎曜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目光淡然地打量着那张脸。
其实黎婉臻说得没有错,这几年他越长大确实越来越像这个男人了。
厉乘风是在一次赌局上认识黎婉臻的,那时黎婉臻丧夫已经有几年了。
赌场里的叠码仔对付这种外表冷酷严肃实则蠢蠢欲动的有钱女人很有一套,何况厉乘风身上有着年轻男人该引以为豪的所有资本。
黎婉臻沦陷得很轻易。
或许是感情冲昏了头脑,她对厉乘风许下了很多承诺,承诺让他成为万亿家资的男主人。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明知道当时小玫瑰已经怀孕了,厉乘风还是抛弃了她,跟着黎婉臻来到了港城。
但他的美梦并没有成真。
霍家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来路不明、不学无术的叠码仔成为黎家的掌权人?
厉乘风死在了来港城的第二年。
黎婉臻伤心欲绝,却也对他的死因绝口不提。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
直到有一次回到澳城故地重游,她听说厉乘风当年留下了一个儿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把他的儿子接到身边收作了养子。
黎曜又吐出一口烟来,隔着袅袅烟雾,他仰头看着头顶苍茫的天空。
晴朗的日光让周围的一切无所遁形,但处在背阴处,他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触觉在他的皮肤表面停留。
碧绿的枝叶间,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
黎曜丢下手里的烟头,抬脚用力地碾灭了那一点微弱的火星。
第84章 枇杷
周知韵睁开眼睛。
入眼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
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那片黑, 过了片刻,慢慢地翻了一个身,任由眼角一行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进柔软的枕头里。
周围静得可怕, 连仲夏夜里的蝉鸣也听不见了。
周知韵只觉得自己是仿佛一截漂浮在湖面上的枯木,湖水冰冷幽深, 一丝风也没有, 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照见她的虚无和枯寂。
一连很多天周知韵都在做噩梦,梦醒之后又常常忘记梦的内容, 就比如刚才的那场梦——
梦里她竟然在撕心裂肺地喊, 醒来只觉得很委屈, 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委屈, 她完全不记得了。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周知韵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走到窗边, 将窗帘拉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窗外,天上的一轮明月照着寂静的夜, 别墅的花园里灯光昏黄, 隐约可以看见廊下晃动的人影。
周知韵抬头将目光投向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一连半个多月, 她都没有见到黎曜。
自从上次那次争吵之后, 他没有再踏足这座别墅。
十几个黑衣保镖把四周围得铁桶一般,除了一个照顾她的女佣和定时来访的医生之外, 周知韵几乎接触不到任何人。
黎曜派人来收走了她的手机和证件, 切断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一开始周知韵是愤怒的, 她憋得发疯, 想要当面向黎曜控诉,她要控诉他把她囚禁在这里是违法的, 她要控诉他根本没有权力这样对她。
可她根本见不到黎曜的人,根本无从控诉。
或许是因为那种憋屈和愤懑的情绪一直得不到发泄口,最后竟然渐渐转向平静,周知韵不再发脾气,不再想方设法地逃离,她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
远处,连绵的山脉被夜的寂静衬托得格外凄清。
周知韵垂下眼眸,拉上窗帘,合上了那条小小的缝隙。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和虚无之中。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一边小声地哼着歌一边无意义地踩着地毯表面柔软的白色绒毛。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那是一首青州当地的小调,曲调婉转缠绵,周知韵小时候常听周母唱起。周母喜欢养花,每每到了夏天的傍晚,她总是站在绿意盎然的后院里一边浇着花一边哼着这首小调。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周知韵又唱了一句,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六月了。
六月,青州应该入夏了吧。
正是吃枇杷的时节。
以前周父周母在世的时候,每到这时节,他们一家总是会抽出一天时间开车去青州的西山摘枇杷。
青州人喜欢吃枇杷,当地的枇杷经过多年的改良,比起外地的枇杷要可口很多。
半个手掌大小的枇杷,剥开外面一层薄薄的皮,里面是色泽金黄的果肉,咬一口,果肉清甜绵软,吃上再多也不会觉得腻。
算一算,她好像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吃上青州的枇杷了。
想到这里,周知韵只觉得喉头一阵滞涩,后面的一句词怎么也唱不出来了。
她闭上眼睛,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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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话的时候,黎曜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