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午出门的时候雨下得并不大,氤氲在寂静无人的街道, 天灰蒙蒙的,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雾气还是雨水。
周知韵就偷懒没带伞, 想着,或许过一会儿雨就会停。
眼下, 雨下大了, 她才明白, 有时候人生真的不能抱一点侥幸。
周知韵站在那里, 看着面前的雨幕出神。
一方黑色的伞挡住了她面前的雨幕。
陆朔握着伞柄,站在她身边,道:
“我送送你吧。”
周知韵回过神, 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好像她总是在这样狼狈的雨季里碰到陆朔。
……
路上, 陆朔估计是猜到了周知韵此刻心情不佳, 有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
他一点都没有问别的, 提的都是以前两人一起在画室里学习的往事。
“吴教授这次也来了巴黎, 他前几天还提起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和缓,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 很容易让人产生放松的感觉。
周知韵的目光望向窗外:
“是吗?”
陆朔笑了笑, 道:
“是啊, 他说你后来没有继续走这条路, 他一直觉得挺可惜的……”
话到这里,黎朔并没有再说下去,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沉默了。
医院离周知韵的住所并不远,她在巴黎市中心租了一间小公寓,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巴黎铁塔。
车子绕过两个街区就到了目的地。
快要下车的时候,周知韵礼貌道了声谢,伸手去拉车门。
陆朔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
“知韵,你还记得吴教授以前给我们布置过一个课题吗?”
他没有等到她回答,继续说道:
“他让我们画一双自己最喜欢的眼睛。”
周知韵的动作顿了一下,思绪被陆朔的话拉回了很久以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忆实在太过久远,和事实产生了一点点偏差。
在她的回忆里,当时吴教授让他们画的好像是一双“最特别的眼睛。”
车门半开着,雾蒙蒙的水汽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凉。
周知韵突然就有些想笑,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戏剧性。
那次她画的是黎曜的眼睛——
雨夜的巷子里,那双凶狠、满是戒备的眼睛,混杂着一点被逼到悬崖边的弱兽般的绝望。
让当时的她感到无比惊艳。
后来她甚至还凭借那幅画获得了几个奖项,在市立图书馆办了一个展,青州本地的电视台和好几家媒体都过来采访过。
周父还喜滋滋地将当时的新闻报道剪了下来挂在了办公室的墙上。
那真的是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岁月了。
周知韵想。
“你好像一直没有看过我那张画的成品。”
陆朔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周知韵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手背。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顿了两秒,拉开车门下了车。
-
酒店的书房内。
两个男人隔着一张书桌寂静对坐着。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晦暗。
年轻的男人背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微低垂,俊美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深重的阴霾。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轻咳了一声,先开了口:
“白家在澳城的产业分布甚广,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们大陆那边也只能点到为止,希望黎小公子你能理解。”
黎曜依旧沉默。
郝书记看着对面那张脸,犹豫片刻,道:
“我已经和白文澜谈好了,明天小凯会当庭翻供,而你们这边也要撤销爆炸案的指控。”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黎曜的表情,接着道:
“当然,代价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谈好的……”
黎曜像是浑然没有听到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某处虚空出神。
书房内安静极了。
郝书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放和缓了些,道:
“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些天你毫不手软地对白家赶尽杀绝,已经将他们逼急了。你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以为你们黎家就能全身而退?黎小公子,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又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应该能理解很多决定的决定权都不在决策者自己手里,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黎曜还是没说话。
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郝书记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冷硬道:
“我以为黎小公子会更理智一些。”
黎曜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子就是要送客了。
郝书记身处高位已久,倒是第一次有人在跟他的对话中全程保持沉默,末了还这么不讲情面地将他请出门。
他虽然有些不满,却并没有生气,只觉得新鲜。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么多天的筹谋,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前功尽弃。”
他脸色不变,丢下一句话,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室内又恢复了那种晦暗与沉默。
何进荣站在门口,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叩了两声门。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