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衍忱透过楹窗望向她,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没有拦住她发泄情绪,在意的人身处危险之地,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已经足够冷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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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将要回暖时,时隔将近三个月,十鸢终于回到了衢州城,依旧是周宅,许是倦鸟归巢,十鸢迫不及待道:
“公子,十鸢想回一趟春琼楼。”
胥衍忱没有拦住,他偏头轻笑着问:“见过晴娘,还回来么?”
他一双眉眼在暖阳下显得温润清疏,薄唇色淡如水,不是秾艳的颜色,却是叫有人移不开视线,他含笑看着她,静等着她的答案。
十鸢一怔,下一刻,她蹙了鼻尖,仿佛恼然地脸染了绯红,佯装不解地问:
“莫不是十鸢走了后,晴娘安排了别人侍奉公子?”
她声音还透了点痴缠哀怨,像是在指责胥衍忱的不近人情。
她一点也不老实,总是拿问题回答问题。
胥衍忱清隽的眉眼微垂,他坐在轮椅上却是脊背一直挺直,如林中耸立而起的松柏,再是温和也透着股外人不可攀近的矜贵,十鸢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得见他低声道:“不会再有了。”
十鸢一时没听懂,她不解也直白地问:
“什么?”
胥衍忱却是没有回答她,他轻颔首提醒:“再不去,晴娘恐怕是要等得着急了。”
十鸢瘪了瘪唇。
她很不满意公子和晴娘她们这一点,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叫人听得抓肝挠肺的,好生折磨人。
但她也知道,对这种人来说,他们不想说的时候,别人根本问不出来。
十鸢不再费劲,她收拾好东西,就直奔春琼楼而去。
不过因她的脸在戚府过过明路,如果戚十堰查问陆家的话,她曾是春琼楼伶人的身份也极大可能会暴露,她也做了一番遮掩,否则很难解释,她被掳走后为何会直接出现在春琼楼。
这会暴露春琼楼的存在。
她要恢复自由身,还得等胥铭泽一行人覆灭才行。
十鸢等得起。
和胥衍忱猜想不错,晴娘当真在春琼楼等候她,十鸢难得没有自持,她扑向晴娘的怀中,瓮声瓮气地喊:“晴娘!”
晴娘被她撞了个满怀,一脸的漫不经心被撞散个干净。
晴娘没好气地拎起十鸢的耳垂,翻白眼道:
“还当你出了一趟任务后能稳妥点,没想到还这般孩子气。”
许是十鸢入春琼楼时年龄太小,晴娘的确偏袒她了一些,时而久之,十鸢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会无意识地和晴娘痴缠撒娇。
十鸢立即收敛情绪,赧然地从晴娘怀中退出来,她端庄地坐了下来,不勾起眉眼笑时,倒也显得清雅,宛若梅雨疏冷。
晴娘没理会她的装模作样,她自是了解她手下的这批人,各个都是做戏的好手。
片刻,晴娘轻咳了声,她望向眸中隐晦藏着期盼的女子,终是摇了摇头:
“你倒是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任务既然完成了,便好好休息,别忘记去找绿诣。”
十鸢当即眸眼一亮,颇有些灼人。
她当然知道晴娘让她去找绿诣是做什么。
春琼楼有奖有罚,晴娘在物质方面从不会欠缺她们,任务完成也能领赏,十鸢不知道会有多少,但起码是她自己赚的第一笔银钱。
十鸢见过晴娘,交代了一番她在戚府发生的事情,就去找了绿诣。
但她也没有正大光明地出现春琼楼,甚至连诗意都没见一面,而是直接潜入绿诣的房间,绿诣已经在等着她了。
绿诣笑盈盈的,她温声道:
“十鸢姑娘平安回来了。”
她和晴娘不同,晴娘是指派任务的人,她却是总在接待任务成功回来的人。
她也许能等到人回来,也许等到的是人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于她而言,她希望能见到回来的人越多越好,于是平安便也成了一声奢望。
十鸢也弯眸望向她:“绿诣姑姑。”
绿诣闷笑了声,她推了托盘出来,细细和十鸢讲解:
“你第一次接任务,或许还不了解,像十鸢姑娘这次任务可居甲等,奖赏也是能选择的。”
春琼楼某种程度上也足够公平,她们只看重任务本身的价值,任务是怎么完成的,楼中不会管,至于对本人来说,任务是否简单,楼中也不在乎。
就像这次的城防图,自是重要之物。
绿诣娓娓道来:
“楼中奖赏都是些俗物,但这人活在世上,最离不开的也就是这俗物。”
托盘上的锦帛被掀开,十鸢呼吸一轻,她彻底弯起了眼眸,整整摆齐了一托盘的金条,没见过的人许是难以想象一堆金条摆在眼前的冲击感。
她也是个俗人,她喜欢这些俗物。
十鸢后知后觉地有些恍然道:“怪不得顾姐姐平日中那么大方。”
于她们而言,做的都是要丢性命的事,但回报的确是厚重。
她目测,眼前这堆金子至少有一千两,换做银子便是十万两,足够她在衢州买下两座三进三出的宅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