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惊叫吞回到肚子里,直接抓过旁边随便什么东西扬手一劈,柳江惨叫着捂住鼻子。
在他的惊叫声里我连连后退,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
被我吼了,他很委屈,捂着鼻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以为你又犯病了!”
啊?
当你小憩一会儿后,身心愉悦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患有精神疾病的朋友双眼紧闭,据你所知他受到刺激后会无缘无故地亲别人,现在他正处于危险之中,你要怎么拯救他呢?
柳江终于挪开了手,鼻子没流血,就是有些发红。他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手掌,向我解释:“我以为亲你一次你就会醒。”
我张张嘴,哑口无言,只能低头去看床单,刚刚被我用来砸他的正是他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我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睡着了?”
现在轮到他哑口无言,然后狡辩:“我哪知道,我又不了解你的病!”
我郑重声明:“而且不要随随便便亲别人。”
刚说完我有点后悔,因为在他看来我可能才是那个真正随随便便亲别人的人。
还好他没那么聪明,没从这个角度来反驳我,反而满不在乎:“都是男的,怕什么。”
我没说话,我可不会告诉他将来谁会是先表白的那一个。
天彻底黑了,房间里只能看到深蓝色的墙和黑洞洞的人影,他去把壁灯拉开,然后迈到床下冲我招手。他问:“我送你出去?”
“不用。”我说,“我记得路。”
但他还是送我到了胡同口,往前迈两步之后,我鬼使神差想回下头,没想到他还站在原地看我。
他上身穿着宽大的校服,敞着怀,里面是比吉斯乐队印花的短袖,下身是收口的校服裤子,脚上穿着篮球袜,外面套着一边一个塑料拖鞋,有一边裤腿还稍微比另一边往上了些。
刚刚听闻我故事后的悲伤一扫而空,他现在的脸上是专属于十六岁的无忧无虑。
我有点想笑,他这样子又好看又不好看的——好看大概只是因为有他的好底子衬托着。
柳江看到我笑,他也笑了,抬抬手示意我走,顺便还喊了一句:“我还挺喜欢你这人的!”
我往前迈的脚差点绊在一起,接着意识到他说的完全就是哥们角度的喜欢。
我回头冲他喊:“恶心!”
之前我跟他说我家离这儿不远,确实不远,但有种物理上的隔离感,我要穿过一座桥到老城区对面,然后坐三站地铁到商业步行街中心,我父母给我租的房子就在那里。
不过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是我转学的第一天,所以我爸来看我了。
当我看到杨辉的时候一时愣住了,年轻了许多的他正蹲在地上检查空气净化器的标签,瞧见我回来,他默不作声站起来。
显然我该解释下为什么上学第一天回来这么晚。
但急着解释肯定会显得非常可疑。
于是我先放下书包,去厨房打开净水器给自己接了杯水,喝完才说:“我去学校旁边看自习室了,没有太合适的,明天继续找。”
他一路盯着我的目光移开了,这个回答应该让他挺满意的。
演戏演到底,我又去锅里盛饭,装作饿了半天的样子扒上好几口,他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出门。
他去门口穿鞋,还不忘转头叮嘱我:“别和学校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有什么问题就去找教导主任,要不然就打电话找我和你妈。”
我应一声,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块杏鲍菇炒鸡胸肉。
我爸妈相当在乎营养,阿姨每天做的饭都是他们列好的,那几年是他俩生意的高峰期,家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遮光窗帘,最好的席梦思,最好的食材,最好的空气净化器,当然会养出一个最怪的孩子来。
我坐在厨房的岛台前,扭头向旁边看去,一体化的橱柜墙擦得干干净净,倒映出我那张写满了娇纵的脸。
我把手里的碗放下,认真端详年轻了十岁的我。
客观来讲,这张脸很好看,所以原来在市中心上学时才会有那么多女孩绕路上厕所,只为了到我班级门口看我一眼。
也能理解,毕竟在所有人顶着青春期激素上头的肿脸时,一个干净清爽又皮肉贴合骨骼的男生不可多得——况且他学习还异于常人的好。
再这么总结下去,我自己都要恶心了。
所以那时候的我充满了看不起周遭一切的理由,这“一切”包括二十中学,包括二十中学的学生,也包括柳江。
好吧我承认了,之前的我就是看不起柳江,但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被我看不起。
明明他应该过得很快乐的——不需要背负父母的期待,只管每天吃好玩好,住最老的城区,睡最随便的觉,活得随心所欲。
但他在我面前却是卑微的。
可能他真的是很喜欢我吧,喜欢到都不在乎自己本来是可以快乐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筷子撂回碗上,吃不下去了。
所以现在的我算是与他正确的相识了吗?
用一种很真挚的,没有挑挑拣拣的,但却充满了精神病色彩的方式。
我尽量不把记忆往伤春悲秋的方向引,没必要,毕竟我在这边还有时间可以过,反正已经世界末日了,再坏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