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伸手截住抛来的牛奶,看了一眼盒子,香橙味,你最讨厌的味道。
这时,陈知玉写完了大题,把练习册交给你:“谢谢学委。”
你接过他的练习册,问:“你喜欢香橙味吗?”
“喜欢。”
“那我的给你。”你把牛奶放在他桌上,没有停留,去收下一位同学的作业。
你的衣服却被拉住了。
“你不喜欢香橙味吗?”陈知玉从桌兜里拿出另一盒牛奶,“这是昨天发的巧克力味的,你应该喜欢这个吧。”
你垂眸看着那盒牛奶,嗯了一声。
陈知玉笑着把那盒牛奶塞给你:“那以后我们交换,香橙味的给我,巧克力味的给你。”
以后。你听到了这个词,又想到体育课上关于红楼的对话。他好像是想和你做朋友。
但你不确定。
*
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操场旁种着一圈茂密的榆树。太阳不算烈,你却一直出汗。
你对体育课从来都惧怕又厌烦,今天却有莫名的紧张。
十分钟的伸展运动结束后,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宣布解散。你的心随着哨响重重地跳了一下。
同学们像往常一样三两结伴,说笑着远去。
你也像往常一样,往偏僻的树荫走去。你的余光扫过旁边的一道身影,放慢了脚步。你听见心脏咚咚的跳动声,鼓噪而喧嚣。
那个身影在靠近。
你屏住了呼吸,脚步更慢了。似乎是鞋底与砂砾的摩擦力,让你前进得无比困难。
“学委,你跑那么快干嘛!等我啊!”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声音的主人也停在了你的面前。
你的心落地了。
你知道,从此刻开始,你有了一个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你再也不用躲在偏僻的角落数蚂蚁,不用因孤僻而受人指点,不用在课间装作认真学习。再也不用望着远方说笑的一双朋友,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你将从今天,与其他所有同龄人一样,开始喜欢体育课的二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
你停下脚步。
“你好,我叫顾如风。”你冲他伸出手,因郑重而显得笨拙,“很高兴认识你。”
第002章 第 2 章
在眉州这座边陲小城,风是轻盈的,天是湛蓝的,时间永远是慢的。
你家住在学校旁边,小区距离学校后门不过一百米。可那道生锈的铁门总是落锁,你不得不从前门绕一大圈,穿过一条繁华的小吃街,才能回家。
你庆幸后门落了锁,你也愿意绕这一大圈。
因为你住的小区又老又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灰黑楼栋,楼房外壁沾满了阴湿的青苔,楼顶乱扔着一些残砖断瓦。守门人是一位蹒跚的老婆婆,和一只同样年老的大黄狗。
你家住五楼,漆黑的楼道阴森又恐怖,覆满灰尘与蛛网。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常不灵敏,冬日回家稍晚,你便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夏季多蟑螂蚊虫,曾有一只圆滚滚的老鼠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四脚朝天地摔在你脚边。对虫子的害怕是刻在你骨子里的,这几乎成了你的童年阴影。
可最大的阴影来源于你的家庭。
你父亲是个普通工人,挣的钱勉强够一家糊口。你母亲是爱打麻将的家庭主妇。
每天放学,你跨过布满灰尘与蟑螂尸体的楼梯,上到五楼,你父亲通常做好了晚饭。等你在桌边坐下,楼道里会响起高跟鞋蹬蹬蹬的声响,打完牌的母亲拎着皮包回到家。
你父亲会说:“吃饭吧。”
这绝不是什么<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家庭场景的开端,而是噩梦的开始。
“今天和我打牌的刘阿姨,人家的房子可漂亮了。”你母亲会对你说,“人家的老公特别会挣钱,开大奔。”
她说这些话时从不会看你父亲,可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剑,扎向你那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父亲。
你父亲没有抬头,可脊背似乎又佝偻了一点,似乎背上压着巨石。
屋里只剩筷子碰响碗沿的声音。
你不说话。
你母亲便又问:“学习怎么样?是不是下周要月考了?”
你说:“还行。”
她说:“儿子,你要好好学习,妈只能靠你了。”
她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一遍遍地重复,当看到你的名次退步了,她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哭着骂你,扇你巴掌,当你开始一起哭时,她又会安慰你,鼓励你。
那年你十二岁。
听过上百次这样的话,却依然无法免疫。
你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心道这饭怎么这么多,多得好像一辈子也吃不完。
你终于吃完了,如释重负地放下碗,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去写作业了”,便逃也似的躲回了房间。
隔着一道房门,你听到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听到关门声,听到高跟鞋击打楼道的响声,响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在遇到陈知玉前,你的生活便是由这些元素组成的——阴暗潮湿的楼道,饭桌上的难堪沉默,母亲的尖锐辱骂,父亲的窝囊沉默。父母几乎无话可说,却不约而同地把重担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过于深切的期许,常常让十二岁的你无法承受。
可你终究是承受下来了,靠着早熟的沉默与冷淡。
而遇到陈知玉后,你阴暗的天空里撕开了一道裂缝,透入一丝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