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霏眼底那渴求的光芒似乎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忽然这时,守夜“啊啊”地叫了几声。
荀听看向他,只见守夜向怀霏走了过去。身形高大的守夜主动地俯下身来,和失势跪地的怀霏平齐。
怀霏没认出守夜是蚁奴,他以为这只是他的一位普通子民。在怀霏面前的守夜表现得像个孩子,紧张到拼凑不出语言来,只能磕磕绊绊地吐出一些破碎的词语。
“蚁……蚁,我……蚂蚁,小……我是。”
怀霏不解地看向荀听。荀听解释道:“他是蚁奴。”
怀霏又望向守夜,惊讶地看着他慌张不安的样子,沉默半晌。
怀霏轻声说:“你对我很失望,是吗?”
守夜用力地摇头。
忽然,他双手颤抖地捧起怀霏的脸来,在他的眼睛处吻了一下。他道:“你……我,你吻,痛,子民……之痛。”
这动作让怀霏恍然想起来了。他年少时曾向天发过的誓——
“乜伽自此无奴。厚土之上,晖煜之下,皆我子民,我将痛我子民之痛。”
可这句誓言出现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无比荒谬滑稽,仿佛在嘲讽怀霏的落魄和茫然,嘲笑他刚才的自我怀疑。
怀霏如一尊雕像般怔在那里,而他多年未见的赐吻之人就这样看着他的丑态。
他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沙哑道:“是……是的,我做不到,我食言了。”
怀霏第一次这样失态,他哽咽地说道:“我才是害了所有人的罪魁祸首,我的尊严、地位,是踩在了他们的尸体之上得来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错了……你笑我吧。”
“对不起……”
守夜着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他大着胆子亲吻了怀霏的额头,一路吻到了他眼角的红痣和泪,好像一场虔诚的朝圣。
像这样亲吻自己的神,是守夜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希望这样能安慰到怀霏。
“你,做……伟大,事,事。”守夜吃力地向怀霏表达,“神……你,神……神圣,善……善,没有错。”
怀霏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你告诉我……我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这时,守夜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伸手,慢慢地摘掉了母亲给他缠上的遮眼黑布。
从小母亲一直告诉守夜,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黑布下面的东西。她虽然不会形容,但她心里隐约地感觉到:这是蚁奴们的珍宝,昭示着造物主其实并没有放弃这个种族。
怀霏愣住了。
那下面,是一双完好的正常的眼睛,一双可以看见光的眼睛。
守夜白色睫毛眨了眨,漆黑的、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怀霏的样子。
第32章 “我赐神明”
五年里,心如死灰的怀霏本一直在迷茫中寻找自己的定点,他像个独守孤岛的老翁,耗尽全力才从深海中拽出自己生锈的锚:他决定求助朽神殉,献祭自己的罪人之身,改变蚁奴种族的命运。
向朽神殉献上弑亲的主神的双臂,千万只英雄的魂魄,忠诚与仁善之人的指尖血,以及被信仰之人的性命。
如此,就可以让朽神“殉”改写一个种族的命运。
有了祭祀计划之后,怀霏请殉降世,托祂将自己送到了英雄墓地。怀霏虔诚地向英雄先祖们祭拜请示,失去手臂的他用嘴叼着布料,将所有墓碑擦拭干净。
可就在进行下一步时,怀霏才意识到自己的朽神祭祀书残页是不完整的——温和的朽神殉告诉怀霏,他还缺一滴“愚钝之人的泪”。
这个“愚钝之人”必须要来自怀霏要改变的种族。
英雄墓地的寒风瑟瑟,吹拂他的头发,像是灵魂在哭号和挣扎。
怀霏想起来,要改变的“人”们,没有眼睛,根本无法流泪。
怀霏跪在碑林,在朽神殉的面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就好像照应了奴隶主们那句轻蔑的话:连神明都放弃了蚁奴。
他不是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
就在他执着的意志即将溺死之时,他在深水之下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怀霏怔怔地看着守夜的眼睛。
“我……眼,我……能看见。母齐……亲,让我……藏,藏起来。”守夜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霏,他认真地说道,“蚂蚁……能看见的。”
“看见神,做的事,我变好……大家变好。很多人,大家……喜欢你,我喜欢。”
守夜也不知道什么是“意义”。他之所以这样爱戴怀霏,是因为他第一次让自己知道了蚁奴并不是生来卑贱的。
改变一个人尚且任重道远,何况改变一个种族。守夜倒映着怀霏的黑色双眼,那是光明的青萍之末。
至少……说明他们还有一丝希望。
怀霏心房的陈年结痂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他沉默半晌,胸膛中的复苏的跳动猛烈而汹涌。
怀霏想伸手去触摸守夜的眼睛,但是无法做到,于是守夜懂事地将眼睛靠近他的额头。
即使见过了怀霏如此失落、颓靡的模样,守夜依然如幼时那般崇敬着这个人。守夜扶着怀霏的肩膀,眼睫因高兴和紧张而发颤。
怀霏能感受到微微抖动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很久,怀霏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