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女人的咆哮在灵堂里痛苦地响起来。
张阅宁和李辰那都惊了一瞬,张阅宁迅速往灵堂处跑。
明来无法判断刀被周屿藏到了什么地方,他的神智混乱到已经无法思考一切。他眼睁睁看着周屿把刀刺进了初阳的后背,肩胛骨下方两厘米的地方。
就是在他脑海里闪现出尖刀刺进去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了自己腹部某个具体的位置袭上来一股温热。好像是血液流了出来。
周屿的刀怎么会在他的腹部?
刚才还看到那把刀在周屿头顶,下一秒它就插在自己肚子里面捅,他的肠肉都要被搅碎了。
他听到自己内部器官嘶嘶地响起来。
然后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开始发热了,他流了一大摊血,他躺在血泊中。原来是他自己的血液把他泡热了。
这时周屿把刀抽出去,又捅进来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速度那么快,简直像在发泄。
其实距离初阳被捅过去不到十秒钟,只是因为疼痛把时间拉长了,所以直到明来被捅第五刀的时候明齐和方同才同时压下来。
他们一人拖住周屿的腰,一人抢夺周屿藏在腹部的匕首。
周屿曲着双腿,把自己封闭成婴儿蜷曲着的样子。
这样很容易被人钳制住的,但是他并没有被钳制住,他仍然可以轻松地站起来。
因为明齐放开他去抱住明来了。而方同见他手里还握着匕首就不敢碰他,这个懦夫。
周屿大笑着第三次跨过灵堂的门槛,朝自己放置骨灰的椅子奔跑而去。
外面站着的人都看到了他,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已经把刀扔掉,这次他手里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灵堂内,初阳跪在棺材面前,头磕在棺材身上,一动不动,他的后背汩汩地流着鲜血。
方同跪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双手抻着要抱上去,可是他不敢。
而明来躺在他父亲怀里,一只被血液浸透了的手捧着他父亲的下巴,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爸,我好累啊。”
不是痛,是累。
苏青已经晕倒在地。
夭夭好奇地打量一切。
明齐握住明来那只红得发黑的手,对他说:“累了,就休息吧。”
明来一直很听话,这次也一样。他在爸爸的注视下,缓慢地闭上眼睛。明齐抬眸看向初阳,三秒后,他把明来抱起来,走过去,把明来放在了初阳身边。
门口拥挤着呜呜泱泱的黑色着装的人群,这时他们终于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了。像是一群非常吵闹的乌鸦,或许它们在讨论,该怎样来形容它们眼里的这样一副画面:
灵堂中,严肃的照片,鲜艳的死亡,两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一场用死亡来悼念死亡的葬礼。
*
十三岁,张阅宁刚去训练营的时候,他经常看到远方一座山前飘着又高又浓的黑烟。
黑烟滚滚向上,将碧蓝的天空污染成灰茫一片。
他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凝望那些烟雾。
他想,有一天他出去了,一定要去看看那些烟雾底下,到底是什么在燃烧。
十六岁的那个冬天,他去了。
茫茫天地间,原来是一座一座堆积如山的垃圾,再大的雪都不能覆盖它们。
等到晴天来临,雪融化了,太阳出来把水分晒干,人们就会过来点燃这片垃圾池。
如果死了之后能投胎,他希望自己只是一粒雪花,坠落的时候不会失重,只是悠悠融化在爱人的喜悦里。
只要看到雪,他都会想念初阳。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对初阳的爱情,大概也会是融化。
他的灵魂融化在初阳给予他的短暂的爱意里,只剩一具僵硬的臭虫子的躯壳。
他决定拖着这具躯壳去报仇。
当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像水蛭一样吸食着他的时候,他提起步子走出了灵堂。
之前和初阳一起查找七班同学基本信息记录的时候他就记下来周屿家在哪儿了。
所以他一心一意只往那个地方去,特别坚定,坚定到旁边的花圈倒在他脚边他都没有发现。
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像受惊了的乌鸦一样涌在灵堂门口。他就穿过那些乌鸦,行过大草坪,走上马路。
他一直,一直走,走到了明来家的小区。这时他抬头注视那栋污迹斑斑的高楼,想到了初阳和明来一起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也想到了他们站在阳台上,初阳嘴里呼出来的烟雾喷在明来脸上。
真是奇怪,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能想起来那天晚上初阳和明来的对话。
明来问初阳:他对你怎么样?
初阳没有回答。
后来他试探初阳,初阳却向他撒谎:我说我们很幸福。
周围有些人好奇地打量他,但是他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所以他们的打量只有短短几秒钟。
张阅宁在他们的打量中垂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又来到庙山下面那个斜坡十字路口。
这条路很烂,通往山上那条路坑坑洼洼的,大大小小的车子在上面颠簸得不成样子。
初阳在这里给他买了一盒他期待了很多年的麻辣烫,在这里告诉他他永远永远喜欢他。
想到这里,张阅宁笑了笑。他相信初阳爱他。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了。
所以,他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