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初阳迅速把手抽回来,悄悄拉被子盖住枕头。
然而这个动作掩饰的目的真的太过明显,做完他就后悔了。
宋先凌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一句话没说就一把把那床被子掀开。
因为力气大,被子直接被掀到床尾,落了大半到地上。
门外,明来刚好走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床上并没有手机,而是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圆玻璃瓶。玻璃瓶上贴了蓝绿色的干花,是婆婆纳。而瓶内装着灰色的像是面粉一样的东西,一小捧,刚好盖住弧形瓶底。
宋先凌本就严肃的脸,此刻完全绷紧了。
初阳的表情也跟着经历了一番精彩纷呈的变化,最后,他面如死灰,双腿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宋先凌十分冰冷又咄咄逼人地问:“你偷偷藏了骨灰?”
初阳吓得打了个激灵,低头默认。
他觉得他爸真的好可怕,他完全不敢解释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你撒骨灰前……的晚上。”
说完这句话,明家夫妻也过来了。他们又换回了拖鞋,走路悄无声息的,把手落在明来肩上。
那一刻,明来也被吓得抖了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一脸担忧的妈妈。
苏青在明来肩上捏了两把,随后拾起那个玻璃瓶对宋先凌道:“孩子想留着作纪念,你看,放在床上天天想着呢。”
宋先凌忽然大吼:“作纪念用哪样不行?这个房间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这些,哪样不是他妈妈的?偏要用骨灰?还用玻璃瓶装?你……”
他边吼边指着自己儿子,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突然,他一下蹲到地上去。
初阳都被吓懵了,看着他爸这样了他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怕自己过去碰一碰他就会被打。
苏青在宋先凌背后半蹲下去,边替他拍背顺气边劝慰地说:“孩子也想妈妈啊,这……确实和其他东西无法比,你看初阳都贴身带着,你想想他晚上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孩子们一周只能回来两次,这心又更疼。
她抬头,看着初阳问:“小阳,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初阳流了一滴眼泪,他迅速伸手擦掉,转身背对着所有人。
宋先凌的头又忽然一下磕到床沿上,发出一声响动。他一只手抓住瓶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床单,把床单都拧作一团。
苏青赶紧示意明齐,明齐过去配合着苏青一人扶着一边宋先凌的胳膊硬是把他生生拖了出去。走出玄关之际,也眼神示意了明来留下来照顾弟弟。
待父母把宋先凌拖出去了明来才关门,随后,他看到初阳已经转回身来。
脸上干干净净的,只有笑容。
明来忽然感觉到,心脏被某个尖锐的利器戳了一下,很疼。
*
初阳坐在床上,靠着墙,双腿蜷缩起来,下巴就搭在膝盖上。
明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挨着他。
俩个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看了一会儿,直到初阳闪开目光,说你要问什么。
“不问。”
“干嘛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俩这样对话好矫情。”
“那你要我们怎么对话?粗着嗓子对喊吗?”
明来把身子直起来,给他做示范:“喂!宋初阳,你他妈真没出息,一天到晚哭唧唧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初阳笑了,是开心的笑。
他委屈地解释:“我妈说要把她的骨灰撒在海里,我就挺舍不得的,就偷了那么一把,反正她一生都在自由,我就偷她那么一丢丢不自由来陪我,应该不过分吧?”
“不过分。”明来说,“你爸他,好像还没走出来。”
“嗯,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帮他走出来。”
明来沉默两秒,忽然问:“失去一个人,真的会难受那么久吗?”
初阳认真地说:“没有失去一个人,就只是见不到一个人都会难受得要命。”
明来哑然。
初阳不知道明来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他仍然垂着眼,真诚地说自己的感受:“难受就是难受,和时间长久没有关系,就像我,我妈走了那么久,我刚才想到她的时候,心里也还是会和她走那天一样难过,一模一样的难过。”
明来喉咙紧紧的,像被一双利爪狠狠掐住,声带一动,就传来一股阵痛。
没听到声音,初阳抬眸,问他:“你去北京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吗?知道我们要分开了,和你爸妈,和你爷爷。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我习惯了,没什么难过的,这病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带着的,就像感冒一样,偶尔难过一下,其他时候都平常心。”
说完后,明来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回答错了,初阳问的不是这个。
他太紧张了。
他避开初阳追问的目光,又含糊其辞地解释:“有,但应该没有你们这种永远失去的强烈。”
刚一说完,初阳又掉了一滴眼泪,他把头埋到膝盖上去,发出低低的呜咽。
明来站起来,抚上初阳的背。
但初阳仍然不想抬头,感觉在明来面前哭就挺丢人的。于是他一直埋着头,而明来也这样抚了他好久,直到他自己都觉得好像安慰他的这个人可能要不耐烦了才勉勉强强又挂回面子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