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参加社团也不回家的学生不算多,散乱地站着晃着。能回家的背着书包手上又提着大包小包,焦急地等待父母签字。不能回家的揣着衣服兜瑟缩着脑袋看他们,眼睛亮锃锃的,像融化到一半的雪。雪里透水,坚硬而冰莹。
明来推着初阳退远一点,说别挡着家长,这一退,忽然撞上一个人。
初阳抬眸不好意思地看他,觉得面生,带了个金属框眼镜,长得还挺好看,要乖不乖的。不知道哪个班的。
他也看着初阳。
看得初阳都不好意思了,主动说:“不好意思啊。”
男生伸手推了推被撞耷下去的眼镜,眸子似乎亮了些,说:“你鞋带开了,这人多,你不要踩着自己。”
初阳还是懵着的状态,垂下眼去看自己的鞋,果然鞋带开了。
“哦,谢谢啊。”初阳说。
“那个是你爸吗?”男生瞥着签退处第一个家长问他。
初阳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回答了,“不是,是他爸。”他指着明来,明来面无表情。
“哦,好。”男生点点头,离开了。
车上,明来问明齐他和初阳长得像不像。初阳狂摇头,说一点也不像。
“我来的次数多了,很多同学都把我当小阳的爸爸了。”明齐知道孩子的意思,解释道,“我和你爸小时候也一直在一起玩,对外我都说他是我亲哥。”
“所以,你也是我儿子,小阳。”明齐说着,微微偏头回看他们。
初阳听得心狂跳,都不敢言表。
“宋叔对我也好,这样算下来,我也是他半个儿子。”明来回应他爸,也是在给初阳做安慰。
“是,你们俩啊,吵来吵去的,跟亲兄弟一样。”
二人沉默,明齐又道:“小阳你什么时候叫上你爸一起来我们家吃晚饭呗,也不知道你们爷俩儿是怎么熬得住顿顿吃食堂吃外卖的日子的。”
“习惯了。”初阳回应。
*
苏青下班时间晚,明齐接回俩孩子之后又立马转去殡仪馆接妻子。走之前吩咐明来把饭煮了,煮五个人的份,算上宋先凌的,看看能不能把他叫过来。
家长一走,明来就去煮饭。殡仪馆和他家住的小区不算远,路段很好,即使是下班高峰期路道也不太堵。按照他爸开车时速习惯,一个小时就能接回来。
明来煮好饭之后,带初阳进卧室找衣服换,要把校服和穿脏的衣服扔进洗衣桶洗。
初阳很久没来市里边的明来的卧室了,比以前干净也更拥挤一点,书桌换得更大了。初阳感慨他爸妈真是无微不至,照顾他高中学习紧张,连窗帘也换了防光的,浅灰色,双层,内罩雪白薄纱,寒风吹得向内翻飞。他哆嗦一阵,坐到书桌前,看对面衣柜前翻找衣服的明来。
“我们好久都没这么独处过了。”
明来一愣,淡淡的声音传过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不现在说什么时候说?在学校好烦,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
“你?还是谁?”明来知道初阳讲话套路,总是正反两个味儿,专门针对他的。
“你,和所有广泛概念的‘我’。”初阳含糊其辞,随意拾起桌面上最近的一本书,《培根:绘画奇才》。
封面是一个男人趴在草地上,肉体扭曲变形。
“你平常都看这些吗?”
明来猛地回头,扔下刚从衣架上退下来的衣服,跑过去一把把书从人手里抽出来,“你看不得!”
初阳傻眼,这么大反应,他偏要看了,站起来要抢,明来却一下跳到床上,拿着书的右手举高,躲过了初阳。
“我也要上来咯?”初阳哪能放弃?
“你真看不得,不是你这小孩子看的。”
“……”
明来趁他要上床之际又跳下去,跑到壁柜前迅速抓住一个带锁的木盒子。听到初阳越来越近了,他迅赶紧把书塞进去,上锁,转身,对上初阳失望的目光。
“我学习培根的色彩。”明来解释,“他的画可能不适宜你这种还是儿童思维的人看。”
“你什么时候才记得起来你才大我几个月?在学校还左一个他哥又一个他哥的,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初阳急眼了,直接开始攻击明来自身。
“快去换衣服,有什么要聊的吃完饭再聊。”明来劝慰。
“要是我爸来的话,坐不了多久就会走的,聊个屁聊,你真会挑原因躲避。”
“那,你说吧。”明来背着手绕过初阳,又回到衣柜前,捡起那件掉在地上的t恤扔向他。
“本来我就只是想问你在北京有没有受欺负什么的。”初阳望着手中的t恤喃喃。
“没有,真的。”
“那你在八班呆得怎么样?”初阳说着,脱掉校服外套,里面是卫衣,卫衣里面又穿了衬衫。“那个叫什么谭的,有没有再为难你?”
“他那个人……”明来笑着说,“看谁都不顺眼,我不是他第一个针对过的人。”
“那就是还有过?只是你不在乎?为什么?”
一连串问题把明来笑容都问僵住了,他随口说:“有说过我是花瓶什么的。”
“操!”
“估计是我那次在班上流鼻血的时候让他觉得我柔柔弱弱,后来考试又都没考好,他更觉得我空有皮囊,什么都不会,还是个妈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