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前的林间场景中,那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此时此刻,正埋头桌案之上,提笔写写画画、自言自语着:
“怎么会?怎么会?这竟是真的,这种语言压根不曾在蛟龙族的记录中使用过,只有、只有……上古石碑中,才有相似的符号。”
扶晔注意到,桌案前的男子,此时此刻已人到中年,可身上的衣着、模样,却仍是如当初一般,带着一股潦草不羁。
岁月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仍是清瘦的身型,时而自言自语的絮叨,只不过在脸上多添了几抹皱痕,头发稀疏了些。
而扶晔也明白了,这幻境中的景象,皆是关于此人、关于逍遥宗第一任宗主的过往。
听闻第一任宗主是个怪人,在收集秘境中散落的石碑上文字后,潜心解读、全神钻研,在寿数将尽之际,悟出了凡人修真之法。
当初,就连烛龙和自己,都未能完善的修习术法,竟在数千年后,经由一名完全没有根底的凡人,补全了缺失的环节。
扶晔仍记得,烛龙在各处秘境留下石板之时,有一次,曾认真地解释过,祂不愿两人生活过的痕迹,从此消失于天地间。
不管这些石板被后人读到的可能性,有多么的渺小,只要能留下些什么,就足够了。
那个时候,祂说,时至今日,才算明白了凡人虽寿数短暂、如蜉蝣一瞬,却仍能顽强地度过一次次浩劫,越发壮大与灿烂夺目的理由。
扶晔垂下了眼帘,看到幻境的画面中,男子仍在飞快地比划着什么,时而写写画画,在纸张上留下一串串古怪字符。
或许,这便是烛龙要留下石板的理由。
又或许,也是自己来到这一个个小世界的理由。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这次是白雪皑皑的寒冬,却又出现了那座高山,被风雪掩在其后,不得窥见全貌。
山下,白色的林间亮起长龙般的火把,一朵朵火光,连绵数里。
而长龙的尽头,是一个被两人搀扶着的矮小老者。
枯萎的白发如雪絮,即便有斗笠遮挡寒风,仍是被胡乱吹散了。
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几乎认不出从前的容貌了,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珠,仍是不偏不倚、牢牢地盯着高山的方向。
老人的指尖紧紧握着木拐,看也未曾看身后的火光一眼,独自踏出了一步,向着山壁而去。
世俗的繁荣富贵,能送他走的路,此处便到尽头了。
若是没有成堆的金银、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他不可能以凡人的寿数,踏遍几乎每一片山河,寻找、拓印回珍贵的石碑文字。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巨大的寒冷与恐惧——如果他失败了、如果他猜错了,那么所有人为此付出的一切,都会化为浮沫。
他只会变成罪人而已。无法以凡人之身,攀上天穹,所有人都会耻笑他。
可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总有蠢人妄图登天,总有聪明人袖手旁观,他只是当这么一回蠢人、甚至是自私自利的罪人而已。
如果、如果他的所有解读都是正确的,那这座山的后方,藏着世间最为莫测强大的时空秘境。
只是触碰到那秘境的结界,就会神魂俱碎。妖兽、人族、任何生灵,都会本能地畏惧它。
但如果角度和力度合适,以特殊的天地灵材为导,那么这种冲击,就有可能激发四周的灵力波动,最终汇聚到灵材之上,导入体内。
人族能承受这种冲击的可能性,相当的低,却也不是绝无可能。
那么,他到底是有这份“灵力”天赋的,还是没有天赋,只会灰飞烟灭?
半空之中,扶晔看到那近乎干枯的矮小老者,在来到山脚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一记准备动作后,爆发出一片刺目的光亮。
空气中,看不见的结界被触碰,震荡开恐怖的威压,就在那第一道波动,正要向着光芒和举着火把的长龙,冲去之时——
一块刻有花纹的莹白玉简,从不可探知的虚空,轻巧卷着云雾落下,将这一场冲击悄然化去。
扶晔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靠近那块玉简,看清上面的纹路,就见那玉简已然化为轻烟消失,将光芒包围的白发老者,也一并裹走了。
他从半空中冲向轻烟消失的方向,伴随着幻境场景的飞速变化,眼前白雾缭绕,骤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开阔空间。
四周,是宛如云端的无尽平台。
而在不远处的前方,一道青色光芒持续亮起,隐约可见其中繁复的纹路,竟是与他参加秘境考核的传送阵,十分的相似。
扶晔低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不是如同先前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而是确确实实地踏在了地面之上。
难道说,现在他已经不在幻境之中了?
那么自己,究竟是被传送到了哪里……
扶晔脚步未停,下意识地,便走向了青色光芒的方向,越是接近,心口跳动得越快,就好像潜意识中能知晓答案似的。
直到那复杂的青色法阵,展露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圆盘如同满月,虚实相间,两重世界的景象,几乎能在法阵之上重合相融。
扶晔轻轻眨了眨眼,无需再行确认,便能知道,脖颈上的那枚玉珠,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虚实相间的景象之中,过分熟悉的一小片木屋,又宛若被烫到一般,颤抖着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