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狂浪波及的海面之上,颠簸如崎岖的通天之路,不容任何船只通过。
而即便是在海浪外围,冲刷而上的白沫与浪潮,也沉沉地击打在土墙上,透过小窗倒灌而入,地动山摇。
若不是早先加固过一轮防线,恐怕,墙面早已被冲出了裂痕。
“看!白浪之中有一抹影子!”有人喊道。
一道惊雷落下,荧白色的闪电猛然照亮夜空,将凶险的海涛之上,缥缈的一个白色小点,映得雪亮。
动荡的海水起伏不定,那抹白色,却向着海浪的更深处,飘摇而去。
而此时此刻,那些双目圆睁的士兵们,才看清。
漆黑的海面之下,不止有汹涌的海水,还有无数狰狞可怖的深色海兽。
海兽如争先恐后迁徙的鸟群,以身躯带动海浪,向着水墙的更高处冲去。
而在海兽的最前端,几道游动极快的流线型身影,破开海浪而出,露出浑然一体的黑色诡异护甲,锋锐而带着隐约的血腥煞气。
“那是……人鱼?”
有人呆呆愣愣地开口,竟忘了海神教的忌讳,直呼其名。
对大多人来说,海神之使,只是一个遥远、而带有神圣寓意的词汇。
可现在,亲眼目睹到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这个名字,却仿佛带着另一种恐惧,刻入了每人的意识深处。
那是只要有意,便能将陆地之上的一切,毁于一旦的海洋霸主。
如今的自己能够苟活,不过是因为,那高耸的水墙,不是向着岸边攻击的而已。
若是情况逆转,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便摧毁这一道道的土墙,将白海公国彻底淹没。
这样强悍的生灵,真的会选择,帮助一群人类吗?
忽然,紧紧盯着那片海域的侦察兵,从望远镜的镜片后方,注意到,最初的那抹白色,压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一条真实存在的船只。
他睁大了双眼,竟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汇报,喃喃出声:
“……怎么会?”
飘飘荡荡的白色船只,宛如水中的浮沫,时而被巨浪吞噬,时而破出海面,重新向着高耸的水墙而去。
分明弱小无比,却不论被海水吞没多少次,再次浮起后,都不曾向着岸边回头,又直冲入海潮深处。
“国师大人!”
认出那船上之人后,侦察兵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心头一瞬间,掀起巨大的惊惧。
如果,就连唯一能与人鱼交流的国师,都死于海涛之中,那么,白海公国会何去何从?
他们会全都死于钢泽公国的炮火之中吗,还是,死于海浪的淹没之中?
侦察兵的惊呼声,一下子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其他士兵们看不清船上的人,却都隐约有所猜测。
在恐惧的驱使下,更多的人开始呼喊着国师大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国师大人会控制住海浪的。
因为,神明的使者,一定会回应虔诚之人的祈祷的,不是吗?
海浪的彼端。
金发青年站在骨船之上,遥遥地向岸边看去,眯起双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有漫长的防护墙,延伸到视野尽头的远方,将一切阻隔。
他牢牢握着船头的骨刺,以巨兽原本的骨膜结构,支撑起一道船帆,向着船侧呼喊道:
“人鱼皇在海潮的尽头吗?”
骨船之侧,半晌,红尾人鱼跃出了水面。
她注视着青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
“人鱼皇决意要全灭钢泽军,他的命令已经传达。”
“你应当明白,吾属于人鱼一族,也接受了同样的命令。”
扶晔微愣,垂下眼帘,黯然道:
“就算你曾救下过一名人类,也一样会执行这项命令,对吗?”
红尾人鱼微微挑眉,平静道:
“当然。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扶晔轻轻笑了,望向海浪深处,低声道:
“我知道。”
“不过,我还是必须阻止他的命令,这不止是因为,不愿他沾染如此杀·戮与血·腥。”
“如果他疯了,那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白海公国的军民、甚至包括你我,或许,都会陷入一样的下场。”
红尾人鱼下意识地紧绷起神经,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可是战士的本能,让她无法忽视,其中的古怪之处。
她接到的命令,除了攻击钢泽军船外,就是保护这名人类青年。
人鱼皇虽然下达了罕见的歼·灭命令,但他们与人类,向来就并非亲密无间,语言不通、习性不同的两种族群,是没有办法建立稳固关系的。
如果,因此就认定,人鱼皇陷入了异常的状态,未免太过武断。
“若他并非属于你们的族群,也不属于任何地方,又当如何?”
青年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红尾人鱼的思绪。
她抬起目光,第一次发现,这名金发青年的浅灰色眸子中,没有笑意、没有寒冷、没有温柔、没有欲望,只有一种如幽幽烈火般燃烧的可怖光芒,明亮,而将一切吸入其中、灼烧殆尽。
红尾人鱼猛地向后退去,心跳如鼓,不可置信地看向骨船之上。
可刚才的那一瞬,仿佛只是错觉一般,再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只有那句话,宛如是读出了她的心声般,正中靶心。